大陸不會突然「武統」,會如何實現統一? | 郭譽申

過去兩年,美國的將領、智庫等一再提出警告,中國在20xx年就可能發動台海戰爭,攻占台灣;20xx年有各種版本,但距現在都沒幾年。這些預測是不負責任、別有用心,譬如為了爭取軍事預算,但是卻很唬人,讓人以為大陸會突然實行「武統」。大陸到底會如何實現統一?

两岸的衝突與一般兩國的衝突很不同,後者多半因為過去的恩怨而互相報復,報復可大可小,卻很少想要完全消滅對方;至於两岸,對岸的目標是要收復中國的固有領土台灣,因此台海戰爭絕不是小打小鬧,而是你死我活的決戰,除非台灣放棄抵抗。

台灣有十幾萬軍隊(另有後備軍隊幾十萬)、不錯的飛彈能量和海洋的天然防衛等,對岸若要實行武統,必須集結大量部隊、戰機、戰艦、無人機等,不可能不被偵察到,因此台海戰爭不會是突然的偷襲(外媒報導的突然「武統」),擦槍走火的機會也很小(因為台灣不敢踩紅線),而是紮實的封島戰與登島戰(參見《比較台海的登島戰與封島戰》)。

台海戰爭若發生將是大戰,因此大陸不僅想要收復台灣,還要避免台灣成為烏克蘭或加薩的慘狀。台海戰爭的犧牲者都是中國同胞,當然要盡量減少;台灣若變得像烏克蘭、加薩一樣殘破,大陸需要投入很多很多資源才能夠逐漸重建。這些都阻礙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大目標,因此大陸寧可延後收復台灣。

若干年後等中國大陸更富強,將如何收復台灣?它會公開要求與台灣談判統一的方式,並且宣示,如果台灣遲遲不接受統一,它就使用武力;它也向國際宣告,兩岸統一是中國內政,其他國家不得介入,若介入後果自負;同時大陸會增加戰機戰艦巡弋台灣周邊,並宣佈進行一些近島的軍事演習。

台灣承受得起這樣的「最後通牒」嗎?筆者完全無法樂觀。以我對台灣人的了解,一般人必定搶買生活物資,有錢人必定搶買黃金、美鈔和出國機票,並大量滙出資產,造成台幣眨值、物價大漲,政府恐怕不得不實行外滙管制,卻更造成民眾恐慌。此外,台灣是出口導向型國家,出口占GDP的比重超過6成,外國客戶擔心台海戰爭,難免抽掉一些訂單,受影響的企業於是只好停工,而很多人會被迫放無薪假。在這樣的動盪恐慌下,國軍還有多少士氣?恐怕會大量逃兵?

台灣唯一的依靠美國,屆時早已沒有把握打贏台海戰爭,看到台灣的動盪恐慌和國軍的士氣低落,多半會決定放棄台灣。不論美國是否放棄台灣,能做的其實很有限,台灣幾乎別無選擇只有接受統一,否則對岸還有最後的嚴厲手段-封島戰與登島戰。

孫子兵法:「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大陸寧可延後收復台灣,就是希望兵不血刄的完成統一,不要有封島戰,更不要有登島戰。但願台灣人識時務者為俊傑,屆時別做無謂的抗拒和犧牲。

以色列與伊朗會爆發大戰嗎? | Friedrich Wang

有西方媒體預測,未來12天之內是以色列與伊朗會不會爆發大戰的關鍵。不過,筆者認為雙方互發飛彈是有可能,但是直接爆發熱戰的機會不大。

首先,很明顯美國並不想打,這個是以色列背後最大的因素。拜登很顯然把俄羅斯列為第一號假想敵,所以這一次美國國會也通過了608億的援助烏克蘭計劃,讓烏克蘭可以有足夠的軍火,至少再打三年。這個才是美國的重點,伊朗基本上並不是。只要美國沒有強有力支持以色列開戰,這場大戰的機會就不會太大。

其二,伊朗跟以色列有遙遠的地理阻隔。雖然波斯與希伯來人自古以來就有很深的糾葛以及恩怨,但是現在雙方的國土隔著遼闊的美索不達米亞以及敘利亞,沒有直接接壤,所以雙方要直接發生戰爭的困難度就會很高,除非其他的中東國家願意跟伊朗一起拼這一場。不過,其他中東國家會直接下海的機會也不大,大家恐怕也都是說得多做得少。

其三,中國、印度目前在這個問題上都還是採取中立和平立場。中國說了很多次,支持聯合國幾乎通過的兩國方案,這個當然比較偏袒巴勒斯坦,但是在道理上站得住,這是聯合國的主張,當然必須要遵守。印度,這幾年在國際的重大戰爭與摩擦當中左右逢源,這一次關於中東的事情說得非常少。這兩個大國保持如此的立場,是讓問題不至於太過尖銳的關鍵。

其四,如果美國真的支持以色列,難道就會大舉入侵伊朗嗎?其實機會也不大。伊朗的國土是伊拉克的三倍多,人口也將近三倍,境內的土地86%是高原與山區,再加上多年以來所構築的地下工事,這個國家真的是固若金湯,就算是美國直接動手都沒有把握可以拿得下。而美國連一個阿富汗都拿不下,更何況是伊朗?所以伊朗基本上是最有資格向美國、以色列國叫板的國家。

其五,其他的中東國家雖然不至於完全支持伊朗,但是幾個親美國的大國,包括沙烏地、埃及、科威特、卡達等等,現在跟美國與西方的關係都沒有過去那麼好。美國這十幾年來已經把自己在中東的盟友丟得差不多,連自己親手改造的伊拉克,現在在立場上都漸行漸遠。沒有這些盟友的支持,美國在中東能施展的空間就很有限。

所以,筆者還是認為雙方直接發生熱戰的機會不大。除非,伊朗或者以色列不顧一切孤注一擲,但這兩國的領導人,還不至於到這麼沒有理智的地步。

比較台海的登島戰與封島戰 | 郭譽申

台海戰爭主要就是兩種方式,登島戰與封島戰。前者是中共解放軍登陸占領台灣,自然完成兩岸統一;後者是解放軍不登陸台灣,而以戰艦戰機封鎖台灣的所有港口和機場,逼迫台灣接受統一。兩種方式,各自的影響如何?假使大陸實行武統,會採用哪種方式?

登島戰與封島戰只在是否登陸台灣打陸戰有差異,都有一樣的先制攻擊。對岸必定先下手為強,以優勢武力先消滅台灣的主要海空軍和導彈基地。這包括以反艦導彈和無人機擊毀台灣的大型戰艦,以導彈和無人機攻擊台灣的導彈基地及破壞所有機場跑道,使台灣的戰機無法起飛;導彈和無人機攻擊完後,再以戰機,主要是轟炸機,對上述目標攻擊一輪。經此先制攻擊後,台灣的海空軍和導彈基地必定受到重創,而幾乎喪失制空和制海權,於是只能在被封鎖下思考是否接受統一,或等待慘烈的登島戰。

上述的先制攻擊在一两天內就迅速完成,美軍根本不可能直接介入。在隨後的封島戰與登島戰,美國也不會直接參戰,因為美國沒有把握打贏台海戰爭(參見《歡迎两岸統一才符合美國利益》),又怕參戰可能導致中美核戰爭,就像美國不願直接參與俄烏戰爭。美國會做的是聯合歐、日、韓等盟國全面經濟制裁中國,就像美國現在全面經濟制裁俄羅斯。

封島戰,更別提登島戰,對台灣經濟的損害遠大於大陸受到全面經濟制裁,因為台灣是出口導向型國家。台灣的出口占GDP的比重超過6成,若被封鎖而無法出口,很多企業只好停工,GDP立刻大減,而很多人會被迫放無薪假(參見《台海圍島封島戰》)。

登島戰包括海岸邊的兩棲登陸戰和登陸後的陸上城鎮戰。兩棲登陸戰對於攻擊方或登陸方特別困難,因為重武器無法很快登岸形成戰力;不過對岸幾乎擁有制空和制海權,其海空軍於是能夠大幅壓制台灣的陸上砲火,使得兩棲登陸變得可行;在此狀況,双方大約都要付出重大的傷亡。登陸後的城鎮戰會對台灣造成最大的損傷,不僅會有大量軍民傷亡,很多城市都會受到重創,幾乎變成廢墟,就像現在的烏克蘭和加薩一樣。

登島戰會打多久?很難說,取決於台灣人的抵抗意志。台灣有十幾萬現役軍人,若加上動員後備軍人,則有幾十萬。從中共的角度看,料敵必須從寬,台灣雖然狹小,登島戰預估總要打幾個月才能結束。

登島戰比封島戰多進行兩棲登陸戰和登陸後的城鎮戰,两岸双方的人員傷亡都會增加很多,而台灣很多城市幾乎會變成廢墟。因此,不僅台灣,對岸也非常不願進行登島戰,因為兩岸人民無論如何都是同胞;若台灣變成廢墟,對岸在統一後還要投入大量資金挹注於台灣的重建,否則台灣人活不下去,很可能會出大亂子。

由以上的分析比較,大陸實行武力統一,主要會採取封島戰,以逼迫台灣接受統一。登島戰是最後手段,若台灣在封島下遲遲不接受統一,對岸別無選擇才會發動登島戰。但願台灣人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要逼迫對岸採取慘烈的最後手段。

大陸愈富強,台灣愈可能接受兩岸統一,不需要登島戰,甚至也不需要封島戰,因此大陸不急於統一,而更專注於充實國力。大陸確實愈趨富強,這是兩岸統一的關鍵,能夠減少完成統一的成本。

台海圍島封島戰 | 郭譽申

2022年8月初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訪台,是兩岸和中美關係非常緊張的一刻。裴訪台後,大陸展開為期3天的圍島封島軍事演習,當時國軍僅保持監視警戒,毫無反制作為,而一般人雖然有點緊張,卻幾乎是若無其事。假使大陸對台灣實行圍島封島的真正軍事行動,目標是逼迫台灣接受統一,國軍還能無作為、不反制嗎?台灣人還能若無其事嗎?

裴洛西訪台後的圍島封島演習是中美事先講好的,中國只是表達抗議而已,因此國軍不需要反制。當大陸對台灣實行較長時間的圍島封島軍事行動,台灣經濟將受到重創,因為台灣是出口導向型國家。台灣的出口占GDP的比重超過6成,若被封鎖而無法出口,很多企業只好停工,GDP立刻大減,而很多人會被迫放無薪假。後果這樣嚴重,使得國軍必定要實行反封鎖,與圍島封島的中共戰艦戰機決戰,以突破封鎖,有點像現在紅海的戰事。

圍島封島就是戰爭,大陸不可能不明瞭這道理,因此必定在圍島封島之前先下手為強,以優勢武力先消滅台灣的主要海空軍和導彈基地。這包括以反艦導彈和無人機擊毀台灣的大型戰艦,以導彈和無人機攻擊台灣的導彈基地及破壞所有機場跑道,使台灣的戰機無法起飛;導彈和無人機攻擊完後,再以戰機,主要是轟炸機,對上述目標攻擊一輪。經過中共的先制攻擊,台灣的海空軍和導彈基地必定受到重創,而只能實行微弱的反封鎖作戰,台灣於是只能在被封鎖和經濟重創下思考是否接受統一。

上述的先制攻擊在一两天內就迅速完成,美軍根本不可能直接介入。在隨後的圍島封島戰,美國也不會直接參戰,因為美國沒有把握打贏台海戰爭(參見《歡迎两岸統一才符合美國利益》),又怕參戰可能導致中美核戰爭,就像美國不願直接參與俄烏戰爭。美國會做的是聯合歐、日、韓等盟國全面經濟制裁中國,就像美國現在全面經濟制裁俄羅斯。

台灣被封鎖,中國大陸被全面經濟制裁,誰比較苦?當然是台灣,如上述,台灣產品無法出口,很多企業只好停工,GDP立刻大減,而很多人會被迫放無薪假。台灣能撐多久?很難說。死傷的只是少量的國軍,一般人的日子非常不好過,但是不會有死傷;對岸一定會宣稱準備大部隊登陸,使台灣人風聲鹤唳膽戰心驚。即使如此,藍綠白三黨分權,必定意見不一(包括期待美國直接參戰),短時間很難決定是否接受統一。台灣或許能撐一年?

中國大陸被全面經濟制裁,會有多大損傷?中國人口眾多,資源相對不足,又利用很多外資和外國市埸,因此受到全面經濟制裁的損傷,就比例而言,多半會超過俄羅斯這兩年所承受的。這是中國必須審慎考慮的。當俄烏戰爭爆發而俄國開始遭受全面經濟制裁時,中國就積極研究如何因應類似的全面經濟制裁。至少可以確定,時間對中國有利。過些年,當中國的GDP更增長,就更能夠承受全面經濟制裁。

圍島封島戰是登島戰之外的另一可能性,台灣人有準備嗎?

黃埔女學生歷史簡說與謝冰瑩的故事 | 賈忠偉

前言:在中文《維基百科》之【謝冰瑩】詞條中~指謝冰瑩曾經參加過民國15年8月北伐戰役中的汀泗橋戰役,其實是錯誤的,因為就讀於黃埔軍校第六期女生隊的謝冰瑩,當時尚未入學,因此根本不可能穿上軍服參加北伐戰役。實際上,當時正處於國民黨的「寧漢分裂」時期,在蔣中正於上海發動清黨行動後,很多國民黨右派也宣布響應,其中鄂軍的許克祥先發動了「馬日事變」…之後是夏斗寅與楊森聯手出兵攻擊被共產黨把持的武漢政府,而謝冰瑩所謂的北伐實際上是依親共的武漢政府之命來討伐這些反共的國民黨右派,也就是說──謝冰瑩派參加的是──共產黨的那一方……

在中斷幾十年後,從民國83年(1994年/第六十七期)開始,陸軍軍官學校重新恢復招收女性學生。

陸軍軍官學校招收女性學生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朔至民國16年(1927年)2月,由親共的鄧演達(1895~1931)所主持的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為黃埔軍校政治科)內、在第六期的學生中召訓過一批約200多名女學生,但在同年4月12日,蔣中正在上海發動清黨行動──史稱:「四․一二事件」或「東南清黨」(中國共產黨則稱為「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到7月15日,以汪精衛為首的武漢國民政府也通動了「分共」的決議,但直到共產黨在南昌發動──「八一暴動(南昌暴動)」後,汪精衛才開始下令封閉武漢的工會、農會,還提出「寧可枉殺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網」的口號,到處瘋狂捕殺共產黨員。原本分裂的國民黨(寧漢分裂)意外因「清共」再度合而為一(「寧漢合流」),但校務早已被共產黨把持的武漢分校則因此被關閉,女生隊自然也跟著解散。

著名的《從軍日記》、《女兵自傳(一個女兵的自傳)》…等書的作者謝冰瑩(1906~2000,原名謝鳴崗),就是在民國16年(1927年)1月考進武漢分校第六期女生隊。跟隨蔣中正清黨的腳步,同年5月,原駐守湖北宜昌的夏斗寅(1885~1951)聯合四川的楊森(1884~1977)派軍進攻親共的武漢政府。由於當時武漢的主力部隊都已開拔至河南,與張作霖的奉系軍隊作戰去了,僅剩衛戍武昌的葉挺(1896~1946)一個師的兵力(第24師)。武漢政府除命令葉挺出擊外,並決定把武漢分校學生編成中央獨立師來對抗夏斗寅與楊森的聯軍。當時謝冰瑩與期上女同學被編為政治連,分為救護隊與宣傳隊,隨部隊出征,行軍經過咸寧、嘉魚、浦圻、新堤等地(以上城市均位於湖北省),到返校為止,共34天(1927.05.18~06.20),她的暢銷小說《從軍日記》就是在那段時間內完成的,並連載於武漢的《中央日報》副刊上,後來由林語堂譯成英文發表於《中央日報》英文版副刊。(註8)

武漢分校關閉後,謝冰瑩曾入上海藝大(民國17年/1928年1月宣告停辦)、北平大學女子師範學院(1931年7月併入國立北平師範大學)讀書。從北平大學女子師範學院畢業後,謝冰瑩以售書的稿酬作學資分別在民國20年(1931年)與民國24年(1935年),曾兩度赴日,入「日本法政大學」與「東京早稻田大學」讀書,但均因為參與反對日本侵華與溥儀訪日等抗日活動,而被日本警察逮捕入獄,受盡各種酷刑,最後遭日本警察驅逐出境,但最令謝冰瑩心痛的是,日本警察還沒收了她的日記、手稿與許多珍貴照片。

另根據大陸長期致力於近現代中國軍事史暨人物傳記資料收集整理的陳予歡和陳重陽指出,黃埔軍校在大陸招收的23期學生中,畢業的女學生總數約為800餘人。除了上述武漢分校外,其他還有:抗日戰爭爆發後的民國27年(1938年),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七分校第15期第2總隊特科大隊招收了191名女生隊學員;民國28年(1939年)秋,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三分校第16期108名女生隊學員(為「戰時工作幹部訓練團/戰幹團」改編而成);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成都校本部分兩批於民國27年(1938年)2月、3月間考入第15期女生隊共200多名學員;民國28年(1939年)初,在江西吉安入伍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16期女生隊學員,隨第三分校輾轉遷移到後方正式開學,男女合校共3,000人,其中女生300多人,經過短期培訓後於同年冬畢業;民國29年(1940年)初,招收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九分校第18期第2總隊女生隊學員,共60餘人,獨立編成進行軍事與政治訓練,2月在江蘇東台縣入學,女生隊隊長由張祖年(第三分校第16期畢業)擔任,同年畢業時還剩有24人。

【第九分校第18期第2總隊女生隊24名畢業學員名冊】

民國37年(1948年)由晨光出版社出版的《女兵自傳》,後被譯成英、法、德、日等10多種文字,是謝冰瑩一生的代表作。謝冰瑩一生有過三段婚姻,最後一任丈夫為賈伊箴,兩人在民國29年(1940年)結婚。賈伊箴畢業於燕京大學(Yenching University,1949年後遭中共廢校,校系併入其它大學,校園則改為北京大學校園)化學系,曾到英國留學,回國後就在燕京大學任教。民國37年(1948年),謝冰瑩應聘至臺灣師範學院(師範大學前身)擔任中文系任教,同時負責教授「新文藝習作」。賈伊箴則擔任化學教授,同一時間也擔任剛剛在花蓮復校的「兵工工程學院」化學教授。據統計,謝冰瑩一生出版的小說、散文、遊記、書信等著作達80餘種、近400部、2,000多萬字。代表作《女兵自傳》出版達19版之多,後被譯成英、法、德、日等10多種文字。民國89年(2000年)1月5日,謝冰瑩因病在美國三藩市逝世。她畢生文學創作數量之多,影響之大,令世人矚目和敬佩。她是中國最多產、最有成就的女兵作家,在現代中國文壇享有盛名。(同註8)

民國26年(1937年)由上海光明書局出版的《從軍日記》。謝冰瑩晚年曾經說過:「三十歲以前不左是傻瓜,三十歲以後再左是呆瓜。」也就是說,30歲以前的謝冰瑩確實在政治理念和文學創作上具有明顯的左翼傾向……翻開《從軍日記》,革命、壓迫、階級、封建、地主、資本主義、奴隸、農民、推翻 等字眼處處可見,充滿濃厚左翼色彩,和當時左翼文學作品相比,激進程度毫不遜色(註9)

◆共產黨筆下的黃埔四女傑,是指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女學員中最為突出的四個人物。分別是「神槍手」胡筠(1934年以「AB團」嫌疑分子遭共產黨殺害)、民族英雄趙一曼(1936年在東北遭日軍殺害)、廣州起義烈士游曦(1927年參加廣州暴動失敗被殺)、少將胡蘭畦(中共建政後歷經──三反、五反、胡風反革命集團而被批鬥,1994年過世)。

◆危拱之(1905~1973)──葉劍英元帥第四任妻子、張瑞華──聶榮臻夫人、曾憲植──葉劍英第三任夫人、黃杰──徐向前夫人。

(8):參見──

(Ⅰ)楊佳嫻:《成為(女)兵:謝冰瑩的軍旅書寫》(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中國婦女史研究第30期/2017.12)。

(Ⅱ)曾慶榴:《中國為什麼如此尊崇黃埔軍校:三次拯救中國,短短二十三屆培育數百位將軍的奇蹟學校》(大是文化),p221~225。

(Ⅲ)蔣永敬:《國民黨興衰史(增訂本)》(臺灣商務出版社),p213。

但在中文《維基百科》之【謝冰瑩】詞條中則指出──謝冰瑩是在民國15年(1926年)冬,投考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第六期。參加過短期軍事訓練,便跟北伐軍北上前線汀泗橋服役參戰,這記載是錯誤的,因為北伐戰爭中之汀泗橋戰鬥(為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第10師、第12師與吳佩孚部隊在湖北咸寧汀泗橋一帶的戰役)發生於民國15年(1926年)8月25日~28日,當時謝冰瑩尚未入學武漢分校。

參見──中文《維基百科》之【謝冰瑩】(https://zh.wikipedia.org/zh-tw/%E8%B0%A2%E5%86%B0%E8%8E%B9)。

在國立臺灣文學館出版的《臺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54:謝冰瑩》一書中寫道:原名謝鳴岡的謝冰瑩是在民國15年(1926年)11月時,經二哥謝贊堯的遊說考上中央政治學校武漢分校,但因為反對複試而遭開除。同月25日,改以「冰瑩」之名重新投考中央政治學校武漢分校,以第一名成績考取(陸軍軍官學校)第六期女生部,入伍接受3個月軍事訓練。隔年(民國16年/1927年)5月,與19位女同學獲選為第一批出發鄂西之救護隊,隨軍北伐,參與汀泗橋、新堤、廣濟之役。

參見──國立臺灣文學館:《臺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54:謝冰瑩》(國立臺灣文學館),p80。

而大陸軍事人物研究權威陳予歡教授在《黃埔女兵與抗戰歲月》中寫道:謝冰瑩是在~民國16年(1927年)5月,參加中央獨立師到前線戰場救護工作。她隨軍參加北伐戰爭,從征間隙完成《從軍日記》,發表於《中央日報》副刊後名震一時。後經林語堂譯為英文發表於《中央日報》英文副刊,並集結出版專輯,再被譯成法、日等國文字,在國際文壇有了影響。

參見──陳予歡:《黃埔女兵與抗戰歲月》。

但實際上,當時正處於「親共」與「反共」的「寧漢分裂」時期,在蔣中正於上海聯合青紅幫開始清共後(即「四․一二事變」),先是隸屬於唐生智(鄂軍)的夏斗寅之第14獨立師聯合了四川的楊森率軍在4月17日攻打武漢,武漢政府只能命後方留守之葉挺率軍反擊,同時也動員武漢分校學生進行反擊。

之後國民革命軍第三十五軍第14師第33團團長許克祥(屬唐生智之鄂軍,1953年來臺,任物資局顧問,1964年過世),也在同年5月21日下午通電全國,擁蔣反共,並派軍包圍封鎖中國國民黨湖南省黨部、省特別法庭、共產黨黨部、總工會、農民協會等二十多處共黨機關,殺害百餘名共產黨。因21日的電報代韻字母是個馬字,故稱為「馬日事變」。

參見──蔣永敬:《國民黨興衰史(增訂本)》(臺灣商務出版社),p213。

俄烏戰爭接近尾聲 | 郭譽申

筆者研判俄烏戰爭已接近尾聲,不是認為它即將結束,而是戰爭的規模愈來愈小,逐漸成為俄、烏對峙,偶有衝突的局面,就像南北韓的對峙。

俄烏戰爭已經打了將近1年又9個月。戰爭的前半,俄羅斯採取攻勢而烏克蘭採取守勢,俄軍攻占了烏東頓巴斯地區和少部份的烏南地區,然後就少有進展。最近半年,烏克蘭展開反攻而俄羅斯轉為守勢,然而烏軍的進展也非常有限。現在逐漸進入嚴寒的冬季,戰爭的規模勢必縮小,而更重要的是,俄、烏双方都師老兵疲、資源殆盡,並認知到無法取勝,那麼俄羅斯和美國/北約都投入大把軍費,又有何益?双方未必會很快簽訂停火協議,但是至少將心照不宣的減少交戰。

美國/北約的軍事和經濟力量勝過俄羅斯不少,為何烏軍的反攻少有進展?首先,美國並未盡全力提供烏軍所需的武器、彈藥和金援,因為烏克蘭素有貪腐的惡名,而且有些先進的武器,如戰機,需要不少時間的訓練才能使用,迅速交付並無用處。其次,俄羅斯已許久沒打有規模的戰爭,因此俄軍在戰爭的前半表現並不優異,但是經歷1年多的戰場磨煉之後,戰力頗有改善。其三,或許是最重要的,俄軍占領區的居民大多是說俄語的俄羅斯族,他們多半支持俄羅斯,使烏軍的反攻不得人心。

烏軍反攻沒有成果,近來又發生以巴衝突,美國同時面對兩場戰爭,難免心力交瘁。而美國與以色列的夥伴關係顯然超過與烏克蘭的關係,讓人懷疑美國可能放棄烏克蘭,就像放棄阿富汗和當年的南越一様。應該不至於。烏克蘭是歐洲大國,若美國放棄烏克蘭,美國的傳統歐洲盟國都會離心離德,是美國必須避免的;而且烏克蘭將被美國的大敵俄羅斯全部併吞,這跟阿富汗和越南仍是主權國家完全不同。考慮這些,美國仍會提供有限的支持,以維持烏克蘭的分裂現狀。

烏克蘭分裂成以烏克蘭族為主的主體部份和以俄羅斯族為主的偏東部份,而後者併入了俄羅斯。雖然烏、美及其盟國都不接受,這符合「民族自決」的自然疆界,因此俄、烏双方都不容易跨越疆界,增加自己的控制區。俄羅斯和美國/北約投入大把軍費,都難以突破此均勢,往後双方應該會心照不宣的減少交戰,節省軍費,讓俄烏戰爭逐漸消風,不論双方能否簽訂停火協議。

烏克蘭對美國/北約投懷送抱。美國雖然不會放棄烏克蘭,但將僅提供有限的支持,以維持烏克蘭的分裂現狀。烏克蘭喪失1/5的領土,上百萬人傷亡,好幾百萬人流亡國外,以及好幾百萬人在國內流離失所。我們台灣真要以烏克蘭為戒啊!

對台海戰爭自欺欺人的大內宣 | 郭譽申

近年中國大陸的國防預算已經達到台灣的十多倍以上,有些人卻堅信,若發生台海戰爭,台灣一定贏,即使其他國家(如美國)不介入。這似乎違背常理,筆者讀了《阿共打來怎麼辦》([1]),才知道我們的大內宣就是這麼說,自欺欺人的大內宣還頗有成效!

[1] 中提到1990年波斯灣戰爭後,中國大陸開始軍事改革和武器現代化,卻絕口不提三十多年來,大陸的軍事科技已經在多方面遠勝台灣,甚至追上美國。台海戰爭屬於困難的登陸戰,假使大陸在武器上不占優勢,確實不容易成功,然而現在大陸在武器上已有大幅優勢,台灣還堅信自己能贏,就是自欺欺人。

譬如無人機,大疆的民用無人機是世界第一的品牌,而軍用和民用無人機顯然有很多技術是相通的,因此大陸的軍用無人機技術必定居於世界前列。各種軍用無人機有很多優點,既可以偵察、攻擊,又能低飛躲避雷達的偵察,而成本一般遠低於載人戰機,並因不損人命,可以執行最危險的任務。[1] 卻避重就輕,僅強調千台無人機癱瘓台灣的防禦不可行(大陸根本不會如此使用無人機),而不提無人機的多功能。

飛彈除了本身要精準,也需要獲得遠距離目標的位置。大陸的衛星系統、雷達、偵察機、無人機等都強過台灣(性能更好或數量更多),能獲得遠距離目標的位置,使大陸飛彈的效能遠勝台灣。

[1] 幾乎沒有述及制海權的爭奪。其實假使台海戰爭開打,大陸必定首先擊毀台灣所有的較大型戰艦(如驅逐艦和部份巡防艦)。台灣距離大陸不過幾百公里,所有戰艦都在大陸反艦飛彈的射程之內,而大型戰艦又難以隱蔽而必定會被偵察鎖定,因此難逃被擊毀的命運。台灣剩下的較小型戰艦火力和戰力有限,大約只有躲起來,才不會被大陸的優勢海軍殲滅。[1] 聲稱,台灣戰艦可以攻擊大陸有護衛的登陸艦和駛向東部海域的航母艦隊(準備東西夾擊台灣),幾乎是無稽之談。

[1] 指出飛彈只能精準到某一範圍,因此不容易(或需要多枚飛彈才能)擊毀機場的跑道,台灣的戰機於是能夠升空防衛台灣。作者故意忽略,無人機可以飛近機場,準確炸毀跑道。假使台海戰爭開打,台灣的機場跑道幾乎必定在第一時間全部被大陸的無人機和飛彈擊毀,使戰機都無法升空,而沒有制空權。

如上述,假使發生台海戰爭,台灣幾乎不可能擁有制空權和制海權,因此必定陷入苦戰,最後的結果要看双方願意付出多少的犧牲,但台灣實在沒理由贏!

在台海戰爭台灣不會擁有制空權和制海權,也是前參謀總長李喜明的認知,是他主張創新/不對稱作戰的主要原因(參見《評李喜明前總長的「整體防衛構想」》),恰與 [1] 的論述相反。我們要相信前參謀總長,還是資歷不明的 [1] 的作者(第一作者王立的唯一資歷是部落格和臉書粉專的版主)?

[1] 王立、沈伯洋 《阿共打來怎麼辦:你以為知道但實際一無所知的台海軍事常識》大塊文化,2022。

1942年中國遠征軍撤退到印度的幾件事 | 賈忠偉

1942年4月21日,時任紅十字會總會秘書長兼救護總隊長林可勝將軍與史迪威見面後,奉指示離開彬烏倫(舊譯為:眉繆、梅苗/Maymyo)西行……但因為曼德勒、密支那先後遭日軍佔領,在無路可歸的情況下,林可勝將軍毅然決定轉入野人山,先去印度再回國。但野人山山路崎嶇,寸步難行,一天走不了 8、9 里,在山中經過26天,最後還帶出遠征軍傷兵400餘人脫險。之後林可勝將軍也特別請美軍空投5大箱治療瘧疾的金雞納霜給還受困於野人山的杜聿明部。

抗戰勝利後,林可勝為軍醫署長,於1947年在上海江灣合併德日制的軍醫學校、後再與英美制的戰時衛生人員訓練所改組為國防醫學院,並擔任首任院長。同時也籌建中央研究院醫學研究所。

【軍醫學校合併、改制後之首任任國防醫學院院長~林可勝將軍】

參見──何邦立:《重返滇西戰場祭國殤》(傳記文學/2023.10/737),p105~106。

【第一次遠征軍戰役時後送傷患的擔架隊】

1942年6月中旬,已撤退至印度的中國遠征軍新38師孫立人師長來拜訪早一步撤到印度、時任中國遠征軍軍醫監衛生總視察林可勝將軍,畢業於維吉尼亞軍校的孫立人將軍用英文向林可勝將軍(林將軍在新加坡長大並留學英國,因此中文並不流利)表示:這次國外參戰是失策的,上了美國人的當。英國軍隊退出香港,放棄新加坡;仰光失守後,軍心煥散,毫無鬥志,我的部隊常被要去支援,等到擊退日軍,派人聯繫時,發現英軍早已撤向印度無影無蹤了。

參見──《林可勝追思論文錄(1897~1969)之【林可勝滇緬歷險記】》(梁序穆暨許織雲基金會印行),p395~396。

二次世界大戰前~美國陸海軍對於國民政府的態度~為什麼差異這麼大!| 賈忠偉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擔任盟軍中國戰區總參謀長、美軍中緬印戰區總司令、美國援華租借物資監督等職的史迪威將軍。在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前,美國駐華部隊主要為海軍與海軍陸戰隊,陸軍的人數並不多,因此與海軍部相比,陸軍部對於中國的認知具有一定的時空侷限性,即偏重於北洋時期的華北地區。後來在陸軍部擔任高階軍官的馬歇爾、史迪威、馬格魯等人,基本均於北洋時期在北京使館服役或在華北學習過語言,他們對中國軍隊的觀察及由此產生的負面印象也主要源於這一時期。

然而,此時美國陸軍部面對的卻是崛起於中國南方的國民黨政權,國民政府軍隊的基本情況與作戰能力如何,陸軍部的高級軍官們並沒有很直接的認識,而需要做進一步考察。在此之前,他們只能參照自己以往的負面經驗做出判斷。(註七)這也為後來的「史迪威事件」埋下伏筆。

不同於陸軍對中國事務的無知與冷漠,受到曾擔任美國亞洲艦隊(the US Asiatic Fleet)司令的海軍上將哈里•亞納爾(Harry Ervin Yarnell,1875~1959,擔任艦隊司令時的階級為少將)的影響,美國海軍不但公開支持國民政府,時任海軍部長的弗蘭克•諾克斯(William Franklin Knox,1874~1944)與海軍駐華武官的詹姆斯‧馬歇爾‧麥克休(James Marshall McHugh,1899~1966,美國海軍官校1922年班)則費盡心思與蔣中正建立密切聯繫。(註八)而這也是美國海軍率先派人到中國與戴笠所轄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簡稱:軍統局或軍統)」合作成立「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Sino-American Special Technical Cooperative Organization,簡稱:中美合作所)」的原因之一。

曾任美國亞洲艦隊司令時的哈里•亞納爾(Harry Ervin Yarnell,1875~1959)將軍。早在1932年2月,在一次名為「陸海軍聯合演習4(Army/Navy Grand Joint Exercise 4)」的實兵演習中,擔任攻擊方的亞納爾以無線電靜默的方式,親率兩艘航空母艦──萊克辛頓號(CV-2,USS Lexington)、薩拉托加號(CV-3,USS Saratoga)和與3艘驅逐艦前往珍珠港,亞納爾希望透過演習來證明夏威夷當時的防禦措施是無法抵擋來自空中的攻擊。

在暴風雨的掩護下,2月7日(星期日)清晨,從亞納爾率領航空母艦上先後起飛了152架艦載機,負責第一波攻擊的是──波音F-4B,雖然這只是一架慢速的雙翼戰鬥機,但裝載在戰機上的機槍可以對設置於港口的營區和停在地面的飛機發動掃射攻擊。第二波攻擊則由洛克希德•馬丁BM-1俯衝轟炸機接手,這些轟炸機以麵粉袋製作的假炸彈向停泊於港口內的戰艦進行模擬投彈攻擊,它們成功「摧毀」了停泊於港口的戰艦和各式船隻。

整個演習過程就像10年後日本人偷襲珍珠港那樣。攻擊機隊先癱瘓了幾座位於港口附近的機場,隨後則是轉而攻擊停泊於港口內的戰艦與船舶。在遭到攻擊的過程中沒有任何一架屬於防禦方的戰鬥機能夠成功起飛來攻擊敵人。最後海軍的兵棋推演裁判宣布這次攻擊完全成功,有了這個演習經驗,讓一直關注日本情勢的亞納爾因此警告美國政府,要小心日本人利用這種方式來攻擊夏威夷。

當年《紐約時報》詳實報導了這次演習的過程與結果,文中指出即使經過24小時,夏威夷守軍仍無法正確找到攻擊艦隊所在的正確位置。美國情報部門雖然知道日本人詳細記錄與報導了這次演習的整個過程。但諷刺的是,美國海軍卻投票否決了對海軍戰術的重新評估。裁判的報告中甚至沒有提到亞納爾在這次演習中所獲得的成功經驗。相反,他們在檢討報中寫道:「在面對強大的防禦航空力量的情況下,是否可以對歐胡島(Oahu,又譯為瓦胡島,或被稱為「聚集之島」,是夏威夷群島中面積第三大的島嶼,但卻是長個夏威夷群島中最繁榮、人口最多的島嶼)發動空襲,而不使攻擊(敵方)航空母艦遭受物質損失和隨之而來的攻擊機群巨大損失的危險,這是值得懷疑的。」總之,珍珠港的防務並沒有因為這次的實兵演習而有所提升,結果在1941年,讓日本人能以相同的方式成功偷襲珍珠港。1942年2月,美國亞洲艦隊在菲律賓群島遭到日本重創,之後殘餘艦隻被併入西南太平洋的艦隊中,1943年3月美國將西南太平洋的艦隊改編為第七艦隊(United States Seventh Fleet)。(註九)

附註:

(註七)參見──曹嘉涵:《抗戰時期中美租借援助關係》(東方出版中心),p115~116。

(註八)與陸軍相比,美國海軍被認為更支持中國、對日本更強硬。這主要歸功於1936~1939年負責指揮美國亞洲艦隊(the US Asiatic Fleet)的海軍少將哈里•亞納爾(Henry Yamell,1875~1959)。1937年8月,亞納爾在上海指揮亞洲艦隊的旗艦奧古斯塔號,此時中日衝突正逐漸升級為在上海及其周邊地區的全面戰爭。亞納爾命令海軍陸戰隊士兵和其他軍官幫助中國難民躲避侵路者,同時保護美國公民和財產。他對這場危機的應急處理與美國國務院形成了鮮明對比。為了避免與日本軍隊發生任何衝突,因國務院官員要求包括軍事人員在內的所有美國人立刻撤離中國。

1937年9月22日,哈里•亞納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間接批評了國務院。他捍衛美國公民在中國從商或就業的權利。他認為,即使美國人受到警告,要求他們離開中國後,美國海軍也有責任幫助他們繼續在中國生活並維持生計。他暗示,美國人繼續留中國,就是在對抗日本侵略者。亞納爾的這些話深深激怒了羅斯福,後者向海軍作戰部長、海軍上將威廉・李海(William Leahy,1875~1959)說,亞納爾在高談闊論前並沒有和國務院商量過。李海為此道歉,並承諾不會再讓這種情況發生。

1939年11月從海軍退役後,哈里•亞納爾繼續批評美國政府對日本的軟弱回應。1940年1月,他擔任「美國不參與日本侵略委員會」(the American Committee for Nonparticipation in Japanese Aggression)名譽副主席,這一委員會旨在敦促美國政府停止向日本出口軍火。亞納爾在美國巡迴演講,呼籲美國進一步反抗獨裁者,並更大規模地派遣美國海軍艦隊保護美國人的權利和利益。與亞納爾相反,陸軍高級軍官很少發表公開聲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英雄、陸軍中士艾文•約克(Alvin York,1887~1964)可能是陸軍中唯一一位敦促美國向日本宣戰的人。

參見──尤金妮•巴肯(張潔譯):《少數給中國的飛機:飛虎隊的誕生》(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p36~37、139。

(註七)參見──曹嘉涵:《抗戰時期中美租借援助關係》(東方出版中心),p115~116。

(註八)與陸軍相比,美國海軍被認為更支持中國、對日本更強硬。這主要歸功於1936~1939年負責指揮美國亞洲艦隊(the US Asiatic Fleet)的海軍少將哈里•亞納爾(Henry Yamell,1875~1959)。1937年8月,亞納爾在上海指揮亞洲艦隊的旗艦奧古斯塔號,此時中日衝突正逐漸升級為在上海及其周邊地區的全面戰爭。亞納爾命令海軍陸戰隊士兵和其他軍官幫助中國難民躲避侵路者,同時保護美國公民和財產。他對這場危機的應急處理與美國國務院形成了鮮明對比。為了避免與日本軍隊發生任何衝突,因國務院官員要求包括軍事人員在內的所有美國人立刻撤離中國。

1937年9月22日,哈里•亞納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間接批評了國務院。他捍衛美國公民在中國從商或就業的權利。他認為,即使美國人受到警告,要求他們離開中國後,美國海軍也有責任幫助他們繼續在中國生活並維持生計。他暗示,美國人繼續留中國,就是在對抗日本侵略者。亞納爾的這些話深深激怒了羅斯福,後者向海軍作戰部長、海軍上將威廉・李海(William Leahy,1875~1959)說,亞納爾在高談闊論前並沒有和國務院商量過。李海為此道歉,並承諾不會再讓這種情況發生。

1939年11月從海軍退役後,哈里•亞納爾繼續批評美國政府對日本的軟弱回應。1940年1月,他擔任「美國不參與日本侵略委員會」(the American Committee for Nonparticipation in Japanese Aggression)名譽副主席,這一委員會旨在敦促美國政府停止向日本出口軍火。亞納爾在美國巡迴演講,呼籲美國進一步反抗獨裁者,並更大規模地派遣美國海軍艦隊保護美國人的權利和利益。與亞納爾相反,陸軍高級軍官很少發表公開聲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英雄、陸軍中士艾文•約克(Alvin York,1887~1964)可能是陸軍中唯一一位敦促美國向日本宣戰的人。

參見──尤金妮•巴肯(張潔譯):《少數給中國的飛機:飛虎隊的誕生》(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p36~37、139。

(註九)參見──英文《維基百科》之【Harry E. Yarnell】(https://en.wikipedia.org/wiki/Harry_E._Yarnell)。

(求證後轉載)彭樹華回憶:關押潘漢年是為了滅口 | 賈忠偉

彭樹華回憶:關押潘漢年是為了滅口

按彭樹華曾擔任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庭庭長、審判委員會委員,參與審理了包括「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在內的許多大案要案。對他而言,他的職業生涯裡最特殊的一次經歷,是參與審判潘漢年案。潘漢年是中共情報戰線的一位傳奇人物,其後半生遭遇也令人扼腕歎息。潘漢年案究竟是怎麼釀成的,其背後有什麼複雜的政治背景與動機,囿於仍未解禁的一些檔案,我們至今無法梳理出一個明晰的脈絡,但是下文彭樹華的回憶則可以幫助我們從另一個角度重新審視這個非同尋常的事件。

接受任務

1962年6月中旬的一天,我剛上班不久,曾漢周的秘書過來通知我,說曾庭長要我馬上到他辦公室去,有急事。那時我在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任助理審判員,曾漢周是刑一庭庭長。

見了曾漢周,簡單寒暄之後,他突然話鋒一轉,很鄭重地說:「黨中央決定要對潘漢年案進行審判,黨組決定由我、丁汾和你三人組成合議庭,負責審判這個案子。」

對這個事情,我之前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不過第一反應就是這麼重要的案子交給我,至少說明黨組織和領導對自己很信任,一時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問曾漢周準備什麼時候開庭。曾漢周說:「我們先到秦城監獄看一下案卷,瞭解案情。至於什麼時候開庭審判,得等中央通知。」我想了一會兒說:「我怕完成不了任務,是不是……」話還沒說完,曾漢周打斷了我:「這是黨組的決定,你回去好好準備吧!」

回到辦公室,我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仔細想想又猶豫起來。

潘漢年案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個要案。潘漢年是1955年被抓的。1956年4月,毛澤東在北京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發表了《論十大關係》的講話,以較長的篇幅談了潘漢年的問題。《論十大關係》當時雖然沒有公開發表,但是因為它強調了「階級鬥爭」,所以公安部內部編了一本書,我們叫它「黃皮書」,跟毛主席語錄差不多,庭裡人手一本,要重點學習,所以我們對裡面的話非常熟悉。但至於潘漢年都具體做了什麼,則是模糊一片。

這麼重要的任務怎麼會交給我呢?曾漢周是參加過長征的老幹部,是開國時期組建最高人民法院的骨幹;丁汾也是解放前入黨的老革命,當時任刑庭審判組組長,只有我是一個助理審判員,資歷淺、職位低,好像跟這麼重大的案子不相稱。

想來想去,我還是硬著頭皮去找曾漢周,談了自己的顧慮。曾漢周說:「黨組讓你參加這個工作,是經過認真考慮的。你還有審判大案的經驗。」

1956年我曾任太原特別軍事法庭的秘書,參加過對日本戰犯的審判,雖然我那時候年輕,並沒有做關鍵性的工作,但是說起審判戰犯,大家還是覺得挺了不起的。曾漢周最後又說,參加這個案子,是吳老(指吳德峰,時任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點的將。

曾漢周這樣一說,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我是1946年考上的廣西大學法律系,1950年調到最高人民法院中南分院,給院長雷經天任秘書。那時候,吳德峰從武漢市長的位置上離開,到中南行政委員會當政法辦公室主任,負責指導中南地區司法改革運動。運動初期,火燒到了雷經天身上。在批判雷經天的會上,大家讓我揭發他的問題,我仗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替他辯解了幾句。吳德峰聽後說了句:「彭樹華說的是大實話。」這可能是我給吳德峰留下印象的最主要原因。1955年,中南分院撤銷,我調到最高人民法院。吳德峰調到國務院一辦任主任,1961年又到「高法」當了副院長。吳德峰平時很嚴肅,我對他是敬而遠之,也沒有多少接觸,沒想到這一次是他點我的將。

走進秦城

潘漢年是1955年被捕的,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會拖到1962年才審。他先是被關在公安部直屬的功德林監獄,1960年3月秦城監獄建好後,潘漢年又被移送到那裡。

接到任務後不久,我們便到秦城監獄審潘漢年案卷材料。

審閱案卷的工作完全由我和丁汾兩人負責。周一大早,曾漢周把丁汾和我送到秦城,同公安部十三局的領導接上頭後,當天他就趕回城裡照常工作,丁汾和我在秦城監獄住下。每週六下午兩點多,曾漢周再來秦城監獄瞭解我們審閱案卷的進展情況。每次都是由丁汾向他彙報,我在旁邊做簡單記錄,有時也補充幾句。傍晚,我們再坐曾漢周的車一起回城過週末。下個週一,曾漢周再把我和丁汾送到秦城。這樣的工作安排大約持續了1個月。

我們被安排住在監獄外院的客房裡。丁汾一個人住在二樓的一個房間,我則住在她隔壁一個大房間裡,屋裡有3個床位,大部分時間我一個人住,偶爾也有公安部從城裡來提審的同志住在這裡,我們見面彼此點頭打個招呼,但誰也不問對方的工作。在秦城,我們接觸的人只有公安部十三局副局長姚倫和處長李子明兩人,其他人一概不接觸。那時大家都知道秦城是關押重要政治犯的地方,但究竟關了哪些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也不好向別人問。

有一天,十三局的工作人員還特地安排潘漢年出來勞動,其實就是想讓我們看一下他本人。我記得那一天潘漢年戴著一頂草帽出來,表情很淡然,看不出什麼情緒,然後在太陽底下蹲著拔草。

潘漢年案的卷宗非常多,每個案卷都整理得非常好,頁碼索引都井井有條,筆錄上面的字寫得很漂亮,整理得也很清楚,這是我從事審判工作以來,看到的最標準、最好的卷宗。我們閱卷的速度由此大大提高。我和丁汾兩人分頭審閱卷宗,重要的卷宗就互相交換著看,看完一本,退還一本,再要再看。十三局的同志負責給我們提供卷宗,他們絕口不談案情,只是我們需要什麼,他們就提供什麼材料。

提審潘漢年的人的名字都清楚地寫在筆錄上面,審判他的,都不是一般人。而從審訊筆錄上看,潘漢年的情緒一直很平靜,態度也不激烈,時間、地點、人物都記得很清楚。一邊看案卷,我一邊想:潘漢年不愧是做情報工作的,腦子不簡單。我甚至通過案卷都對他有了一種好感,覺得他有能力,各方面關係都處理得很好。

對我們從事法律工作的人來說,案件性質的認定,必須要找證據。可是我和丁汾看了之後,共同感覺是:雖然案卷裡面材料很多,可是可以作為證據、扎實的事實卻沒幾條。

公安部預審認定潘漢年的罪名主要有三條:一是1936年投降國民黨,二是抗戰期間投靠日本特務機關和秘密會見汪精衛,三是上海解放後掩護大批特務反革命分子,並向臺灣供給情報,引發上海「二六大轟炸」。對於指控,他只承認和汪精衛見面是一個嚴重的錯誤,當時來不及寫信彙報,除此之外一概不承認。但是在看案卷時,我也發現了一個微妙之處:對於投向國民黨、充當國民黨特務的指控,只有公安部某位領導提審時潘漢年才認罪。當時我們聽說上面給潘漢年做了一些思想工作,告訴他只要認了罪、判了刑就放人。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庭審時潘漢年都認了罪的原因。

其實不用法律專業知識,僅從常識出發,我就感覺漏洞百出。比如,對於指控的第一條罪行,潘漢年屢次都解釋這是奉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指示回國,與國民黨方面聯繫共同抗日——其實那時候我們雖然不太清楚具體細節,但一般人都有印象,知道潘漢年是「派回來的」。再比如給國民黨提供情況「轟炸上海」的指控,上海大轟炸是1950年,那時候國民黨撤到臺灣才沒幾天,他們對上海的工業佈局很熟悉,上海發電廠這麼大一個地方他們會不知道在哪兒,需要特務提供情報?

潘漢年被抓後,很多人都要寫材料交代自己與潘漢年的關係,幾十本案卷裡,涉及的證人證言特別多,其中不少人也把一些涉及個人生活方面的都寫進去了,可見潘漢年被抓在當地所引起的恐慌。但即便如此,真正有實質性的內容並不多。比如,當年經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指派,和潘漢年一起從莫斯科回國的胡愈之,在潘漢年被捕後寫過一份材料,說他和潘漢年從莫斯科一起回到香港途中,兩人談話甚多,比如:「潘漢年說毛澤東同志在長征中,找舊小說來看,有些消極」;「潘當時對革命前途,似乎缺乏信心」。這些話沒有任何實證性意義。而胡愈之寫的文字遮遮掩掩,模模糊糊,想必有難言之隱。

當初得知要接手潘漢年案時,我主要擔心自己資歷淺,怕不能勝任工作。閱完案卷後,我又產生了另外一重顧慮:對案子的疑問,談還是不談?談出來如果領導不支持,或者被誰洩露出去,後果也非常嚴重。誰都知道,這個案子是黨中央毛主席定的,你還敢說三道四?政治上吃不消不說,包庇叛徒特務的棍子一下子打下來,甚至坐牢都是有可能的。另一方面,領導讓你看案卷,你發現問題沒有?沒看出問題,說明業務不合格,起碼也是個糊塗官;發現了怎麼不說?這也是個大問題,所以我思想鬥爭得非常激烈。

曾漢周把我們閱卷的情況向吳德峰做了彙報。吳老說,盡可能安排黨組聽一次我們的彙報——在接這個案子之前,我們都知道它的特殊性。因為「潘案」是作為內部處理的,不是院裡的事,所以有什麼事情,我們就直接向黨的系統——院黨組彙報。那時高法的院長、黨組書記是謝覺哉,我們平時都尊稱他為「謝老」。謝老年紀大了,一般案子交給吳德峰等幾個副院長管。他雖然經常來院裡,但一般只待半天,沒什麼大事的話大家都不怎麼打攪他。因為要謝老簽字的案子,通常都是涉及死刑這一類的重大案件,所以院裡每個人都知道謝老有這樣一句話:「要送給我簽字,我必須看案子;不看案子我不簽字,不然將來我到閻王爺那裡說不清楚。」

聽了曾漢周的彙報,吳德峰也同意我們暫時撤出秦城,等黨組聽完彙報之後,再決定是否有必要再繼續到秦城審閱案卷。到了週六,我們收拾好東西,等著曾漢周來接。從秦城往外面走的路上,丁汾一直沉默不語,若有所思,其實我也知道她在想什麼。我和丁汾在審閱案卷時,對一些問題的質疑是一致的。過了一會兒,丁汾說:「我們對潘漢年案有看法,但中央已經定了案,連判什麼刑都定了調子,『不判死刑』,那就意味著要判長期徒刑。下午曾庭長來,我們要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向黨組彙報,要不要提出我們的看法。」我回答說,彙報時還是有什麼說什麼,當然最後領導怎麼定,我們就怎麼辦,也算是盡職盡責了。

縱論古今

曾漢周到秦城來接我們回北京時,告訴我們向黨組彙報的時間定在下週一上午,所以從秦城回到機關後,我就一直等著黨組通知我們去彙報。可是等了兩天仍沒有動靜,我覺得有點蹊蹺:這麼大的案子,為什麼讓我們看完案卷之後,黨組也不要我們彙報?

第三天一上班,曾漢周通知我和丁汾到他辦公室,說有急事要和我們談。到了辦公室,曾漢周說:「黨組不開會聽彙報了,只要副院長吳德峰一個人聽。」曾漢周說,這是謝老的決定。謝老做事深思熟慮,這樣決定想必是有所考慮的。

曾漢周的話還是讓我們有些糊塗。那時候我們所受的教育是,「人民法院必須絕對服從黨的領導,成為黨的馴服工具」,黨的意見很重要。如果黨組不聽彙報,不表態,我們怎麼辦?

從曾漢周辦公室出來,丁汾讓我跟她一起到王德茂的辦公室。王德茂是高法的辦公廳主任、黨組成員,與丁汾很熟,談話也比較隨便。他見我們,就問了一句:「原先黨組想安排聽你們的彙報,現在不聽了,你們是不是有意見?」

丁汾說:「不敢說有意見,但這麼大個案子,案情又那麼複雜,黨組不聽彙報,把我們搞得糊裡糊塗的。」王德茂說:「有什麼好糊塗的!這是中央定的案子,黨組聽不聽彙報有什麼關係?再說,潘漢年案涉及許多重大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中央委託吳老全權處理,我們有必要摻和進去嗎?」

丁汾說:「你們都躲著,誰都怕沾這個案子,堂堂皇皇的理由一大堆,誰知道你們心裡怎麼想的?」丁汾是1931年參加工作的老革命,心直口快。她話裡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我見他們倆頂起來,就趕緊找個藉口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丁汾回來了,很嚴肅地說:「明天彙報工作,我們有什麼說什麼。作為共產黨員,要忠於黨;作為審判員,要忠於事實。」過了一會兒,丁汾像是跟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們接手潘漢年這個案子,有人吃醋,說我們是黨組最信任的,但是個中酸甜苦辣的滋味,有誰知道?」我也無言以對。

第二天上午,我們如約到吳德峰那裡向他彙報。一見面,吳老便開門見山地跟我們說,他談的話,我們不能記錄。

吳老很認真地聽完丁汾的彙報後,問曾漢周的意見。吳老很瞭解曾漢周的情況,知道他曾被打過「右傾」,被下放到山西,一直到1962年之後才恢復工作,所以特地說:「這裡沒人做記錄,不會有人揪辮子、打棍子,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曾漢周表示同意我們的看法。

吳老轉頭問我:「小彭,也說說你的意見吧。」我也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說:全案認定的犯罪事實還存在很多疑點,唯一可以認定的是會見汪精衛的問題,但這是犯罪還是違紀,值得研究。

吳老聽到這時,馬上打斷我的話說:「潘漢年出問題就出在會見汪精衛上,一直瞞著黨中央、毛主席,這個問題誰也不敢替他擔責任。你們知道嗎?毛主席知道後很生氣。當年潘漢年會見汪精衛的事,國民黨大肆宣傳,毛主席還親自簽署文電闢謠。過了十幾年,潘漢年才交代這件事,即使他辯解的都是事實,但這種嚴重違紀的事情,是做秘密工作絕對不能允許的。」

吳德峰曾在「中央農委」工作過,也是長期從事秘密情報工作的,和周總理關係很好。每年春天,他找人到鄉下採些桑葚,用中藥和蜜糖熬好,送給總理一些,可見私交甚好。吳老說:「潘漢年的工作是周總理、康生直接領導的,長期以來他的工作也很出色,周總理和康生對潘漢年是最瞭解的,但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也無法向毛主席解釋。」

吳德峰對潘漢年也很瞭解,喊他「小開」,對潘漢年的處境,他的話語中既有同情、惋惜,也有無奈:「像潘漢年這樣長期在敵佔區或大後方工作,他的社會關係、工作環境、接觸的人必定非常複雜。為了打入敵人內部開展活動,常常得使用革命的兩面手段,因此一旦領導不信任、不擔責任,就很容易受冤枉。有人說做秘密工作的人,一隻腳在監獄裡面,一隻腳在監獄外面,這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但是潘漢年問題出來以後,不少做秘密工作的人,確實感到一種壓力。」

吳德峰最後說了一句:「對潘漢年案的其他問題,我不想說什麼,中央既然對他的問題定了案,我們對中央的決定,只有堅信不疑,認真做好審判工作,完成中央交給我們的審判任務。」他雖然沒有把話直接說透,但意思我們都明白:潘案是中央定的,中央交辦的,我們照辦手續就是了。

到現在,我們都更加意識到這個案件的不尋常。吳老的秘書鄭展,是連貫(國務院僑辦副主任)的女婿,是抗戰期間在馬來西亞參加共產黨的老同志,可是我們彙報工作的時候,他也不能參加。謝老又決定黨組不聽彙報,不開會。現在看來,謝老的決定的確非常明智——如果開黨組會,我們審判員把對案件的疑點提出來,傳播出來,影響也不好。

也許是為了打消我們的疑慮,後來吳德峰安排我們單獨跟謝老見面,談談對潘漢年案的看法。在謝老的辦公室裡,我們彙報了40分鐘左右。謝老聽得非常認真,既不插話,也不提問,就是靜靜地聽,一言不發。謝老雖然帶了秘書,但很顯然他已經事先打了招呼,秘書什麼都沒帶,只是在一旁聽,也沒有做記錄。

聽完彙報之後,他一邊喝水,一邊慢慢站起來走了幾步,秘書要上門去攙扶,他揮手示意不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他又回到座位上,神情平靜卻又很嚴肅。

謝老說:「你們辛苦了。你們對潘漢年案卷材料看得很仔細,提出了你們的看法,這很好。不過你們提出的問題,我們高法是搞不清楚的。德峰同志跟你們說過了吧,潘漢年案是中央交辦的案子,我們只是辦理法律手續。」

謝老一席話,再次讓我們知道了自己的角色。可是既然「只是辦理法律手續」,那還要我們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去審閱案卷幹什麼?既然這樣,將來開庭審判時,檢察院指控什麼罪行,我們就按什麼罪判,依葫蘆畫瓢,寫個判決書就行了,何苦費這麼大力氣去討論案情?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敢說。

謝老可能看出我的情緒,轉頭問我:「你讀過王勃寫的《滕王閣序》嗎?」然後說王勃的這篇文章裡,有這樣兩句說:「屈賈誼于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他怕我們不理解,還特地詳細解釋一番。

說完王勃的詩,謝老又看似很隨意地說起另一位歷史名人:「王勃的這兩句詩說的是漢、唐的事,還有宋代的岳飛,他主張抗金,卻被誣陷要謀反。難道當時沒有人知道岳飛是被冤枉的嗎?當然有人知道。但在當時,宋高宗一心要和金人議和,所以誰能救得了岳飛?」

謝老話鋒一轉,又接著說:明朝有位叫文徵明的書畫家,有一天在西湖之濱偶然發現一篇碑文,是宋高宗親賜岳飛的御劄,他當即填了一首《滿江紅》,這首詞很能說明問題。文徵明很有見識,後人都罵秦檜是謀害良臣的罪魁禍首時,他卻說秦檜的能耐,只是善於迎合宋高宗而已。岳飛被害,秦檜罪在不赦,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宋高宗趙構。

謝老一字不錯地為我們背了那首《滿江紅》,背完後,謝老又說:「岳飛的功過,後人已有評說,也無須再議宋高宗和秦檜誰是害死岳飛的罪魁禍首。我只是想說明一點,在一定歷史時期發生的事情,都有它的時代背景和特殊原因,不是無緣無故的。」謝老又給我們講了毛主席的一些講話,可能是想幫助我們理解此事。他最後說:「潘漢年案是很複雜的,涉及中央許多重大機密,直接領導潘漢年工作的是周總理和康生,許多事情毛主席也是知道的。對潘漢年的處理,是黨中央定的,毛主席早有指示不判死刑。人不殺,是非功過,總有一天會弄清白的。」

謝老在談話中引的王勃的詩,我不清楚他是不是事先準備好的。他引岳飛的例子也很特別,那首《滿江紅》我讀過,但印象不深,和謝老談過之後我特地查了一遍,所以現在再回憶那個場景,謝老怎麼談的,他的平靜的表情,一切都歷歷在目。

謝老縱論古今的這番話,沒有一句話是說潘漢年的,但我們回來悟一悟,實際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指的潘漢年案。事後想起來,感覺謝老水準確實高。和他談過話之後,我們踏踏實實地準備開庭。

特殊法庭

高法最終決定將開庭時間定在1963年的1月9日,並上報中央批准。周總理對潘漢年案的審判很關心,並做了很多具體指示,比如旁聽人數要有多少、什麼人可以旁聽,除此之外還特別指示:開庭審判要錄音。

除了1956年特別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犯時使用現場錄音之外,當時在全國法院的審判中都沒有這個先例。那時候,國內還沒有錄音設備,只能到香港購買,而且價格昂貴,加上關稅,要花1萬多元人民幣。機關財務之前沒有這筆預算,為了落實總理的指示,後來還是臨時報批中央財政部才拿到了這筆錢,從香港購買了一套錄音設備。當時大家還都不會用,又專門請專家來操作示範,幾經反覆試錄,電話員才學會。

總理要求為庭審錄音,其背後是否有一番深意,我們也不得而知。這套錄音作為絕密資料長期保存,現在還存在高法的檔案室裡。為了防潮,防止錄音帶被損壞,管理人員每年還要拿出來檢查試放一下。

按總理要求,旁聽人數限定在200人以內。旁聽人員的組織安排,由中組部負責。因為潘漢年案涉及國家重要機密,採取不公開審判,不許記者旁聽,不公開報導。參加旁聽的人都是經過嚴格審查的,全是中央直屬機關和國家機關司局級以上的幹部,一般幹部是不能參加的,即使是高法的幹部也不例外。由中組部出面組織人員旁聽,這在法院的審判活動上是絕無僅有的;而旁聽人員的職務之高,恐怕也是史無前例的。

可能大家現在難以想像的是,那時候高法還沒有一個專用的法庭。我們機關三樓有一個200平方米的大廳,平時大家稱「大禮堂」,我們決定大禮堂當成臨時法庭。大禮堂裡面既沒有主席台,也沒有固定座位。我們在禮堂前面放了兩張條桌,上面鋪著白布,設三個座位,每個桌子上放一個話筒,這便是審判長、審判員席。兩旁分別是書記員席和公訴人席,中間是被告人席。為了錄音,每個席位前都放置了擴音話筒。旁聽席上整齊地放著200多個折疊椅。為了保密,窗戶都被封得死死的。這便是審判潘漢年案的特殊法庭。

審判在1963年1月9日如期進行。

審判前,我們擬了一份審訊提綱,由曾漢周交給上面審查,至於他交給了誰、由誰怎麼處理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們3個人也就潘漢年被指控的罪行進行了具體分工,所以審判的時候,我們就按照這份審訊提綱,根據各自分工負責的部分開始訊問,審訊提綱上面怎麼寫,我們就怎麼問。

那一天潘漢年穿著一身銀灰色的中山裝,頭髮理得很整齊,雖然已經被關了7年多,但從外表上看,仍不失高級領導幹部的風度。他回答問題態度從容,聲音清晰,敘述清楚,有條不紊,而且記憶力極強,對涉及的人、事和時間都記得清清楚楚。

審訊進行得很快,沒有遇到任何困難。因為當時還沒有律師辯護制度,潘漢年案涉及國家重大機密,除他本人外,別人無法代為辯護。對於起訴書指控的罪行,潘漢年都認了下來,沒有進行辯護的程式。最後陳述的程式時,他也沒過多講什麼。旁聽的那些人都表情平靜,沒人交頭接耳。審訊很快就結束了。

雖然庭審當天曾漢周宣佈閉庭,另行宣判,但判決書其實早就寫好了,刑期也是中央早就定下來的——正如謝老之前所言,庭審和判決只是履行法律而已。雖然早在秦城監獄閱卷時我們就對「犯罪事實」有所質疑,但是又知道對潘案中央高層早有定論,無法改變這一結果,所以最終我們只能違心地羅列了潘漢年的三條罪狀,寫了判決書。

判決書定稿後上報中央審批,是周總理親自審核批准的,中央主要領導人也都畫了圈。看得出,總理對這份判決書看得非常仔細,判決書上,從頭到尾,每一句話後面都用筆加了一個「、」號,那些醒目的頓號似乎代表著他在看判決書時沉重的心情。總理在判決書上還改了一個字,可惜我現在忘了是哪一個。

當年,被潘漢年一案牽扯到的一共有46人,我也參與了其中幾位的審判,其中印象最深的是蔡秉賢。參與審判蔡秉賢的,還有一位公安部調來的同志,他看了案卷,很是不平,他找到十三局領導說:「蔡秉賢怎麼能判呢?他十幾歲就參加黨,奉命打入國民黨特務機構,給組織提供了那麼多情報。上海解放後,上海市公安局根據他提供的線索,破獲過幾起潛伏敵特的重要案件。是不是把這個案子改一改?」他希望十三局的領導能向中央反映一下。公安部的領導回答他:「不行,這是中央定了的。」他回來後又找王德茂說,王德茂批評他:「你真糊塗,這個案子,你改得了嗎?」

正像我們之前聽到的傳聞那樣,潘漢年認了罪,審判後馬上就自由了。1個月後,他就被假釋出獄。妻子董慧在此之前已經被釋放,所以兩人一同被安置在北京的團河農場。雖說頭上仍戴著「反革命」帽子,他們有一個可以自由活動的天地,尤其是夫婦倆能在一起聊聊天,在自己的小院內養養花、種種樹,還可以到附近的河溝裡釣釣魚,甚至被允許進城探親訪友。每個月還有200元的生活費,肉、蛋都有供應。妻子董慧每個月也有2斤雞蛋,在生活上沒受什麼罪,包括饒漱石,因為在服刑期間患了精神分裂症,1965年9月23日被假釋後,安置在一個農場裡,按八級幹部待遇,每月發給200元生活費,還有自己的廚師和服務員。潘漢年與董慧對團河農場生活還是比較滿意的,情緒也相當穩定。只是聽說他還向組織申請去香港繼續為黨工作,但是他不知道,毛澤東很早就定了調子:「此人從此不能信用。」誰還敢再用他?

「潘案」升級

完成潘漢年一案的審判後,這件事對我來說就告一段落。沒想到「文革」一來,本已塵埃落定的潘漢年案卻再一次被政治風浪高高地卷起。

1966年9月底或10月初的某一天,淩晨一兩點鐘的時候,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樓前有汽車停車的聲音,然後一道車燈光照在我家陽臺上,一會兒燈光就熄滅了。緊接著樓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聲音離我家越來越近,最後在我家門口停住了,我聽見有人低聲說:「就是這家!」然後就是「砰砰」的敲門聲。

前幾天我在院裡剛剛被人貼了大字報,「革命群眾」說我是吳德峰的「紅人」,是最高人民法院「黑黨組」的「黑班底」,是「修正主義苗子」,諸如此類。我以為這半夜的敲門的人是來揪鬥我的,心裡忐忑不安。

我在黑暗裡沉默了一會兒,忽聽到外面有人壓低聲音說:「老彭,我是李明惠,你開門吧,有急事找你。」李明惠是民廳的助理審判員,當天晚上在院裡值班。我聽到是他的聲音,心裡踏實了許多,趕緊披衣起床開門。李明惠在門口說,車子就在前面等著,要我穿好衣服,馬上同他到機關去。

我納悶地問他:「深更半夜急著找我,什麼事?」

李明惠說:「是謝富治派人來收潘漢年案的卷宗材料。」

我說:「潘漢年案卷早就歸檔了,他們為什麼不找檔案室要,來找我?」

李明惠回答:「這個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聽他們說,凡是接觸潘漢年案的人,都不許留有片紙隻字,可能是要看看你的辦公室,還有沒有這方面的材料。」

已是深夜時分,所以車子很快就從西城洪茂溝宿舍到了東交民巷37號的機關辦公樓。上了三樓辦公室,那裡早有人等候,不由分說,馬上要我檢查自己辦公桌的每個抽屜,看有沒有與潘案相關的材料。我找來找去,只找到了一些開庭前準備工作的材料,便交給來人帶走了。

就在前不久,高法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某天晚上,「中央文革領導小組」成員王力、關鋒、戚本禹三人來到高法三樓大禮堂,說是來看大字報。當時所有大字報都懸掛在大禮堂裡,數量也不多,他們一會兒就看完了,可是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好像還要找什麼東西似的。第二天一上班,這件事就在高法上下傳得沸沸揚揚的,大家說王力、關鋒、戚本禹親自來高法看大字報,是對革命群眾的最大支持。

北京政法學院的造反派很快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們稱高法曾派工作組到他們學校,執行一條「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他們正在揪鬥工作組組長王維綱副院長,所以他們有權瞭解高法「文革」的開展情況,也要來看大字報。最高人民法院是國家專政機關,是保密單位,總理很早就指示要「關起門來鬧革命」,不允許外界看大字報。但是北京政法學院的造反派學生糾纏不休,非看不可。沒有辦法,大家只好把大字報藏起來。

但造反派學生並不甘休,他們得知大字報都藏在檔案庫後,就要找檔案室的負責人給他們把門打開。此時檔案室所有工作人員都躲在家裡,不敢來上班了。造反派學生拿不到鑰匙,竟然開始砸檔案庫。

最高人民法院的辦公樓,原是一家銀行的辦公樓。樓下有一間地下室,原是銀行金庫,就被當成檔案室的檔案庫,厚厚的水泥牆,幾寸厚的鐵門,封得嚴嚴實實的。學生們想了許多辦法都打不開,就找來了一個開山大鐵錘,幾個學生輪番捶打,整整折騰了兩天才把檔案庫的門打開。這便是「文革」期間,發生在最高人民法院的「砸檔案庫」事件,這在當時轟動一時,在此之前北京還沒有先例,公檢法系統遭到如此破壞,可見當時無法無天到了何種地步。

高法的檔案庫被砸,牽動了另一位特殊人物的神經——她便是江青。而這背後,又是另一個複雜的故事。

潘漢年被逮捕後,被牽連進來的還有上海市公安局局長揚帆。揚帆,原名石蘊華,也曾用名殷揚,畢業於北大中文系,是北大的學生領袖。1939年,揚帆到新四軍教導總隊文化隊任政治指導員。當時新四軍副軍長項英得知揚帆上世紀30年代曾在上海做過文化工作,與江青前夫唐納一起共過事,又對江青比較瞭解後,就找揚帆瞭解江青在上海時期的情況。揚帆不知道江青已在1938年11月與毛澤東結了婚,便無所顧忌地談了自己對江青的看法,其中有不少負面之辭。

1939年5月,項英將揚帆所談的情況,以電報形式發給了延安,一封以新四軍軍部的名義發給黨中央,一封以東南局書記項英個人名義直接發給毛主席,對毛、江的結婚提出異議。項英在電報中特地注明材料的來源是由上海地下黨做影劇界工作的殷揚提供的。這兩封電報都被江青看到,她自然對這個「殷揚」有了恨意。

1954年,江青到杭州探望正在西子湖畔研究起草新憲法草案的毛澤東。她突然收到一封從杭州交際處轉來的從上海寄來的匿名信,內容主要是警告江青:黨的七屆四中全會已經開過,要開始審查幹部了,你江青的歷史是墮落的,我已寫了材料交給中央組織部,你要向中央組織部交代等等。

江青看了非常惱火,認為是反革命分子的惡毒攻擊,她把信交給毛澤東,稱這封信的背後是將矛頭指向主席的。毛澤東當即把公安部部長羅瑞卿找來,羅瑞卿不敢怠慢,迅速召來華東公安部部長梁國斌到杭州一起研究「案情」。江青提供了一份「嫌疑人名單」,都是熟知她30年代在上海情況的人,其中首先列出的懷疑物件就是揚帆。

可是經過幾年調查,證實了這封信與揚帆無關。專案組先後收集了800多人的筆跡,也沒查出寫信的人,成了一樁懸案。林伯渠去世不久,1961年他的夫人朱明給中央寫信反映有關林伯渠死後的一些遺留問題。這封信的筆跡與江青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的筆跡一模一樣。專案組詢問朱明,她很痛快地承認下來,很快服安眠藥自殺。

1954年,因為「高崗、饒漱石事件」的發生,上海的政治空氣愈發緊張。因為饒漱石任華東局書記期間,曾批准上海市公安局利用叛徒、特務提供情況,作為市公安局長的揚帆被牽連進去,被送京隔離審查。不久,潘漢年案又爆發,揚帆由隔離審查升級為正式被捕,成為轟動一時的「潘、揚集團」。這個案子後來又和「高饒反黨聯盟」中的饒漱石掛了鉤,潘漢年、饒漱石、揚帆定為「反革命集團」,饒漱石被定為這個反革命集團的首犯,3個人被綁在一起。

因為潘漢年、揚帆都曾在上海工作,揚帆之前又因為「匿名信事件」接受過專案組調查,江青猜測案卷裡會有不少她當年上海的資料,聽說高法的檔案庫被砸,擔心這些材料會流落到社會上去。江青就找到時任公安部部長謝富治,以政法學院學生砸了高法的檔案庫為由,稱潘漢年案的卷宗材料涉及黨和國家很多重要機密,如果卷宗丟失,後果不堪設想。謝富治於是派專人到最高人民法院收走了潘漢年案的全部卷宗材料,沒有留下片紙隻字。這也是我為什麼被半夜從家裡叫走的原因。

雖然匿名信已證明與揚帆無關,但江青對揚帆依然不放過。「文革」一起,公檢法遭到衝擊,正好給了她機會。1967年3月,江青通過“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批了一個條子給謝富治:「請謝富治同志再把揚帆、饒漱石、潘漢年抓起來。」江青把揚帆排在第一位,可見她對揚帆的恨意之深。4月,江青又派人到上海,「搜集饒、潘、揚反革命集團的檔案材料」,還說「這個案子過去有人包庇,沒有搞透」。不久,江青指令專案組提審揚帆,追查他1939年給項英提供材料向中央發電報的事。

現在也有人把潘漢年案的發生同江青聯繫在一起。客觀地說,江青雖然身份特殊,但她最初也沒有那麼大的權力製造這個冤案,只不過後來插手,讓「潘案」進一步升級。江青最介意的是她三十年代在上海的那段歷史。除了眾所周知的個人生活方面之外,人們議論最多的是江青在上海被捕後,究竟有無自首變節問題。

粉碎「四人幫」後,我參加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審判工作,從1979年9月開始,一直到1981年的審判,前後花了3年時間。江青的案卷,公開的、秘密的,我都全看過了,沒有發現江青被捕時有自首變節的問題。她是經組織營救釋放的,這一點可以確認。所以在我負責主持、參與起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特別法庭判決書》時,對江青的歷史隻字未提。

因為潘漢年、揚帆、饒漱石3人已被定為「反革命集團」,雖然這一次江青的主要矛頭是針對揚帆,可是潘漢年不能倖免。1967年5月22日,潘漢年再次被抓進秦城監獄。1970年,中央專案審查小組第二辦公室寫了一份《關於內奸分子潘漢年罪行的審查報告》,建議「將潘漢年永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政治權利」。應當指出,中央專案審查小組是沒有權利對潘漢年判處所謂無期徒刑的,最高人民法院也根本不知道此判決,但是在那個荒謬的年代,這樣的事情偏偏也就發生了。

餘波未了

1978年之後,為潘漢年平反的呼聲也越來越多。有的材料說,第一個提出來的人是廖承志,但是從最終提交的法律材料上看,是陳雲牽頭的。陳雲說:「當時黨中央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代表和主管同國民黨接觸的,一共有3個人:王明、康生和我。如今他們兩個都不在人世了,只有我一個人還在,我再不說話,將來再複查潘漢年案就更困難了。」

為潘漢年平反的材料,也是由中紀委牽頭進行的。在他們後來提交給高法的材料裡,我們看到了很多當時根本沒有看到的重要材料,比如潘漢年當年發給總理和羅邁的電報,證明他的行動都是經中央批准的。還有王明當年派潘漢年時,寫給毛澤東、朱德和王稼祥的信,信裡清清楚楚寫著派潘漢年回來的目的是與國民黨、第三國際和國民黨聯合抗日,寫得清清楚楚的。這些材料都是中紀委出面找的,他們從哪個管道補充進來的,我們也無從知道。

1982年1月,中紀委把《關於潘漢年同志問題的複查報告》送到高法,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江華批示:「我同意撤銷潘漢年的原判15年有期徒刑。」本來要改判一個案件,按照法律程式,本應組成合議庭進行覆審,但由於潘漢年這個案件的特殊性,經院領導同意就把覆審的一套法律程式簡化了。我指定華東組擬寫撤銷原判裁定書,報經院長批准,撤銷原審判決,宣告潘漢年無罪。

可是裁定書下達後,我們才知道,潘漢年早已在5年前離開人世了。

1975年5月,潘漢年從秦城監獄轉到湖南,與先期到達的董慧一起被安置在湘東南茶陵的洣江茶場,繼續勞動改造。1976年10月,潘漢年得知「四人幫」被逮捕的消息,欣喜若狂。可是1976年12月26日這一天,為了紀念毛澤東誕辰84周年,《人民日報》《湖南日報》等全國各大報紙都在頭版頭條登了毛澤東《論十大關係》一文,這篇文章徹底擊垮了潘漢年。

1977年3月,經請示公安部批准,潘漢年化名「蕭叔安」住進湖南省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4月14日傍晚,71歲的潘漢年與世長辭。去世前,董慧獲准來到病室,潘漢年睜大眼睛看著董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潘漢年死後,做了遺體解剖,發現他肝部已爛成了豆腐渣。他的骨灰被安葬在長沙金盆嶺墓地,墓碑寫著「蕭叔安之墓」。

1979年,61歲的董慧也離開人世。董慧出生於香港一個富裕人家,為了追求革命理想來到延安,1940年與潘漢年結婚,而且利用父親的銀行家背景幫助中共做了很多工作。所以董慧被捕後,潘漢年曾說她是「最冤枉的」。而無論環境多麼險惡,董慧從未離開過潘漢年,想來令人歎息。因為潘漢年與董慧夫婦生前無子女,身後無親人,裁定書除了送給中央有關部門外,已無處送達。

漢年被平反後,雖然遇到了一些阻力,但揚帆最終也被平反。

眾所周知,潘漢年案的背景非常複雜,牽扯到的面也非常廣。而直到現在,很多材料還沒有完全解密。所以此案的很多疑問,我們現在也無法找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潘漢年案發生在1955年3月全黨代表會議討論關於「高崗、饒漱石反黨聯盟」的報告期間。在討論中,很多幹部做自我批評,交代與「高饒」相關的一些問題。潘漢年想起1943年被李士群、胡均鶴挾持去見汪精衛的事,一直沒有向黨中央報告,想借此機會把事情的經過向黨說清楚。因為陳毅是華東組的組長,潘漢年先找陳毅談了相關情況,隨即寫了一個材料,委託陳毅交給黨中央、毛主席。陳毅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當天晚上便到中南海直接將材料給了毛主席。

潘漢年被捕後,作為和他交往最長、關係最深、接觸最多的人,周恩來總理對此案非常關切。原中聯部部長羅青長多年後寫了一篇《潘漢年冤案的歷史背景》的回憶文章,透露了很多鮮為人知的細節。當周恩來得知潘漢年1939到1948年和中央來往的電報都在時,他讓羅青長等人把這些材料搜集起來,按年、月、日排列,潘漢年報告的,中央如何指示的。羅青長回憶,「跟據檔案材料,當時潘漢年所做的工作,如打入日寇內部、利用李士群等,中央都是知道的,檔案中都有記載。而且當時採取革命的兩面政策,中央也有指示,是完全允許的。中央對他的工作也是肯定的」。最終周恩來、李克農出面於1955年4月29日向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寫了正式報告。

李克農在報告裡提出了有力的五大反證,請中央慎重考慮潘漢年問題。可是這份報告並未有引起中央的重視。而這份報告,當時也不可能附在案卷裡,我們在秦城審閱案卷時,甚至在給潘漢年平反之後,都根本不知道還有一份這樣的材料。

當時不少冤假錯案,都是像潘漢年案一樣,有關部門為了保密,不將有關證據材料附卷移送到法院審核,以致錯判。所以當時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江華,在《刑法》《刑事訴訟法》公佈實施後,明確規定:凡是向法院起訴的案件,認定有罪與無罪的證據材料,都要如實附卷,移送法院,否則法院不予受理。這在當時是一個比較大膽的決定,因為它可能會觸犯了一些兄弟部門,它們往往以保密為名,不給我們提供相關材料。以潘漢年案為例,如果早看到潘漢年與中央以及其他相關人員往來的電報,事實不就不言自明瞭嗎?

總理雖然對潘漢年案很關心,讓李克農寫報告,但最後在給潘漢年定罪的判決書上,他還是簽了字。

不盡思考

潘漢年被平反以後,社會反響特別大。這麼多年來,關於潘漢年的文章、書籍甚至電視劇層出不窮,「潘案」也一直是大家議論的熱點。有的人說潘漢年案是某人一手炮製的,有的人說是那個人羅織的,口誅筆伐,受指責的人很多,最高人民法院也沒少挨駡。作為當年潘漢年案的審判人員,我們也一直有一種負罪感。

1996年,我去北京醫院探望生病住院的曾漢周,正好碰上了高法的老副院長王懷安。那時候正在播《潘漢年》的電視劇,我們也談到了潘漢年案的問題。王老長嘆後說了一句:「你們當時怎麼判得下去!」

王老的話,讓我們心情都很沉重。曾漢周無奈地說:「我們是奉命辦案,沒有辦法。潘漢年的案子是怎麼回事,誰心裡都明白,但誰也不敢說個『不』字。」我不知深淺地說了句:「周總理都救不了潘漢年,又有誰救得了?」王老是共和國建國之初,毛澤東任命的由沈鈞儒等17人組成的最高人民法院委員會的委員之一。他是1979年返回司法部工作的,沒有親身經歷,感受也不深,所以我們就談了當年審判前後的一些情況,談了一些鮮為人知的事。這時在一旁的曾漢周夫人說:「你們說的這些情況不寫出來,將來還有誰知道,誰能說得清楚?」大家聽了之後,都陷入沉默,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此後,曾漢周多次和我談起潘漢年案。他說:「潘漢年案的錯判,教訓太深刻了。你應該把它寫下來,讓外界特別是法院的審判人員知道這個案子為什麼會錯判,這也對實現真正的獨立審判是有益的。」

丁汾的思想負擔更重,她經常說這樣一句話:「我參加革命幾十年,半生從事審判工作,一向謹慎,最怕判錯案子,冤枉好人。這輩子記不清辦了多少案件,捫心自問還是個稱職的審判員,唯獨潘漢年案做了違心的審判,一世清明,毀於潘漢年一案,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她和曾漢周都覺得,我們當年是親身經歷者,有責任把問題說清楚。但他們年紀大了,很多事情力不從心,所以寄希望於我。丁汾病危期間,還念念不忘此事,她一再叮囑我:一定要把潘漢年案的審判真相寫出來,讓世人有一個正確的判斷。如今,他們倆都已經不在人世,我想我更有責任完成他們的心願。人治司法制度的危害,是我們從潘漢年案得出的基本教訓,而結束人治,真正實現法治,是我們法律人矢志追求的目標。

事實真相

這是馬列主義的靈活應用,毛澤東心領神會,於當年10月派最出色、最能幹的情報大將潘漢年潛赴上海,建立新的情報據點。

潘漢年通過特殊關係,讓年輕漂亮、精通日語的女作家關露打入日本駐滬特務機關「岩井公館」,陪岩井等日本特工頭目睡覺,以竊取絕密情報。關露獲得的情報,使得江蘇、安徽境內的新四軍一次次地躲過了日軍的掃蕩。與此同時,潘漢年又派遣人員到南京,打入汪偽政權特工總部頭子李士群的家中。

李士群曾是中共地下黨員,後被捕叛變。不久,潘本人也和李士群見了面,建立了秘密聯繫。

中共地下工作為了保密、安全,歷來搞單線聯繫。在延安,毛直接把任務分配給潘漢年,別的高官不得參與。潘到上海後,再把任務傳給下一個人。

毛1925年在廣州期間(國共第一次合作)加入了國民黨,並任汪精衛的秘書,汪對毛多有關愛、提拔,直至推薦毛接替自己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代部長。毛那時奉汪為「恩師」。1939年10月這次,毛囑潘漢年到上海、南京後,可設法去和汪取得聯繫,並轉達他的口頭致意。由於種種原因,潘直到1942年9月才在李士群的安排下,赴南京見到汪精衛,談了兩次,自然轉達了毛對汪的致意。

李士群於1943年在汪偽政權的內部傾輒中被殺。1945年8月日本宣佈投降,毛的恩師汪精衛已於上一年去世。潘率領關露等一組有功之臣回到新四軍總部。

中共建政後,潘漢年依資歷、貢獻,任中共上海市委第二書記、上海市政府常務副市長,做了陳毅的主要副手。

1955年3月,年僅49歲的革命元老潘漢年率中共上海代表團,赴北京參加中共全國代表大會,住在北京飯店。會上,毛號召中共的高級官員主動交代自己的問題,無論什麼問題,只要講清楚了,黨組織都可以寬容。

在上海提籃橋監獄關押的敵偽人員中,已有人揭發了潘當年曾去見汪的事,潘漢年自己卻從未向組織講過。因中共中央剛處理過高崗、饒漱石問題,因此潘很緊張,因為他1942年赴南京見汪精衛一事,只有毛一人知道。

潘漢年考慮良久,還是決定向老上級陳毅講清楚。

陳毅聽了潘漢年的彙報後,請他放心,誰也不會懷疑你潘漢年對革命的忠誠,並答應立即去中南海菊香書屋找毛,當面講清楚。只要毛說句話,公安部門就不會追查此事了。

潘做夢也想不到,等待他的是當天晚上的秘密逮捕。這是毛親自下的命令:潘可以不殺,但要判無期徒刑,關押到死。封口,為的是讓潘永不談及舊事。

潘一直被關押到1977年,死於湖南茶陵縣的勞改茶場。這時,毛已去世大半年了。

《來源:博客中國/山野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