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是否主張共產黨「一黨專政」? | 郭譽申

雖然我以前讀過一些馬克思的生平和馬克思主義的介紹,但是總覺得不夠全面,中研院陳宜中的近作《馬克思》([1])恰能補充我的不足。雖然也介紹馬克思的經歷,這不是一本人物傳記,而是一部思想傳記,詳述馬克思一生的思想轉變,完全根據他的著作(包括未發表的筆記)認識他的思想,並釐清後人的解讀和添加。

[1] 是講述政治思想的大書(800頁),寫得很好,內容筆者幾乎都贊同,但要在此提出一不同意的意見。作者認為中國、蘇聯實行共產黨「一黨專政」,違背馬克思的思想。這甚至是作者研究馬克思思想的動機:要清楚界定馬克思思想,以否定中、蘇政治是馬克思思想的(部份)實踐。

馬克思在其著作中多次提到「無產階級專政」(「專政」是統治及行使緊急權力的意思),是進入無階級的共產社會之前的過渡階段,卻沒有解釋「無產階級專政」的具體內容。作者不贊成「無產階級專政」被中、蘇解釋為共產黨「一黨專政」,卻沒提出其他的解釋。

私有財產制已有幾千年,逐漸演進出資本主義,工業革命後資本家不僅能掌控經濟權力,幾乎也能掌控國家的政治權力,即使以選舉民主的形式。馬克思不僅指出資本主義的不少缺點(是他的重要學術貢獻),還要以共產制,即生產工具和土地共有制,完全取代私有財產制。

馬克思當然知道,要以共產制取代幾千年來的私有財產制有多困難,會遭遇資本家多強烈的抵制和反抗,他因此提出進入共產社會之前需要有「無產階級專政」的革命和過渡階段。無論制度如何,國家政權其實永遠掌控於少數人,共產黨「一黨專政」才能有全面革命的強制力,因此馬克思的「無產階級專政」看來就是共產黨「一黨專政」。

書中提及無政府主義的巴枯寧曾批評,馬克思的無產階級革命專政可能濫權,馬克思的回應只是,消滅私有財產和階級後就不再有「無產階級專政」,而迴避了革命專政可能濫權的問題。這也隱約指向「無產階級專政」就是共產黨「一黨專政」。

作者主張馬克思的「無產階級專政」不是共產黨「一黨專政」,筆者相信是因為他先入為主的反對共產黨「一黨專政」,並且自以為在迴護馬克思所致。其實作者不必如此,因為共產黨「一黨專政」自有其優點。

現在資本家幾乎能夠以高科技監控所有人民的生活(參見《監控資本主義:簡介和感想》)。在選舉民主國家,資本家幾乎也能通過選舉掌控政治權力;共產黨「一黨專政」卻能避免資本家掌控政治權力,是對資本家的制衡(中共已經承認資本家對經濟的貢獻,不再主張消滅資產階級,並從革命政黨轉為執政黨),使得權力分配比較平衡,因此可能優於選舉民主制度。(共產黨「一黨專政」當然也有缺點,沒有政治制度是完美的。)

[1] 陳宜中《馬克思:從共和主義到共產主義》聯經出版,2024。

馬克思主義之我見 | 陳彥熾

馬克思是文藝復興到19世紀人文主義的集大成者,吸收改造了三大傳統:德意志古典哲學(黑格爾辨證法、費爾巴哈唯物論)、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英法烏托邦社會主義。

馬克思認為,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透過勞動實踐改造自然,實現自身的生存和發展;然而,工業革命以來,作為人的無產階級卻反過來被物質(資本)束縛,受資產階級剝削、淪為物質的奴隸。因此,必須經由無產階級革命,實現人的解放。馬克思主義不是單純的「工人打倒資本家」的邏輯,也不是說推翻了資本家就能不勞而獲,而是有內在深刻的辨證邏輯。也就是要使人回到勞動實踐的主體的角色,實現個體的解放和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

馬克思當過萊茵報記者、投稿過多篇評論文章,也曾經在第一國際擔任領導職位,他有自己的工作收入。馬克思也在《德意志意識型態》說明,在理想社會中,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和專長從事各項活動,藉由各種勞動實踐貢獻社會,促進社會的長遠發展。

從西方資本主義興起開始,其資本積累過程就充斥著血腥鬥爭和暴力掠奪,對內如英國圈地運動暴力驅逐農民,對外是殖民主義劍與火的掠奪。工業革命以來,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矛盾日益擴大,非西方世界受到帝國主義侵略的痛苦日益加深。起初,一部份善心人士嘗試以和平改革方式處理問題,在西方國家有歐文、傅立葉等人的公社運動,在非西方世界有各種和平的器物、制度改革,但大部份都在西方資產階級、帝國主義強大的國家機器之下宣告失敗。

於是,馬克思、恩格斯提出了科學社會主義,辨證地總結了人類社會的歷史進程: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變化是推動歷史進程的重要因素,在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矛盾無法和平解決之下,階級鬥爭是可行的出路。於是,歐美國家的工人運動更加活躍,1917年爆發了俄國革命,其後鼓舞了亞非拉殖民地、次殖民地的民族解放運動,扭轉了原先白人種族主義、資本主義、帝國主義獨霸世界的局面,為工人、農民、有色人種爭取自主提供了可能。

對現代中國而言,在經濟極度貧困(國民所得儲蓄匱乏、嘉慶年間到1949年年大饑荒)、又受到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雙重壓迫剝削之下,和平改革從自強運動以來一路受挫,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自然大大啟發了中國的知識份子。

孫中山認為馬克思是資本主義的病理學家、不是資本主義的生理學家,因此「只可師馬克思之意,不可師馬克思之法」,〈孫文越飛宣言〉也聲明「共產組織乃至於蘇維埃制度,均不適用於中國」,這些的確是事實。不過,這也代表孫中山至少肯定馬克思作為資本主義的病理學家的一面,啟發了他對三民主義的思考和實踐。

在孫中山逝世後,蔣中正和中共的競爭過程中,都汲取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資源:蔣中正以生產力發展階段論主張階級和諧,中共主張階級鬥爭,前者類似伯恩斯坦的邏輯,後者類似列寧的邏輯,兩者交織形塑了現代中國的發展。至於其他中國知識份子,有的熱烈擁護馬克思主義,有的雖然不認同馬克思的階級鬥爭,但也認為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對歷史學和社會科學有一定的啟發性。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幫助了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

從當代來看,馬克思作為19世紀的思想家,20、21世紀有許多新思潮和世局變化是他沒能看見的,他有他的時代侷限性。例如由於對非西方世界歷史了解不夠,馬克思以東方專制主義的邏輯看待非西方世界的發展,忽略其能動性。在20世紀,也發生了後人曲解馬克思主義造成的悲劇,如文革和赤色高棉等。但不可否認的,馬克思精闢地指出了全球資本主義體系的矛盾,並啟發人們嘗試去解決它。若沒有馬克思等社會主義者的奮鬥和爭取,工人、農民、有色人種的權益和地位只會更加低落,天天工作十幾小時以上,在更低薪、更惡劣的環境下謀生,這樣的生活真的有比較好嗎?

今天台灣許多人抨擊中國大陸貧富懸殊、權貴資本橫行,也批評島內貧富懸殊,政敵與權貴資本勾結。但當他們面對馬克思主義時,卻不能就事論事、心平氣和地看待它,而往往是充滿嘲諷和仇恨的偏見去曲解馬克思主義,彷彿資本主義社會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理所當然。台灣從1990年代以來的政治正確,標榜民主化、本土化、抗拒統一,才能實現公平正義的台灣;實際上台灣現況卻在資本主義社會下,離公平正義愈來愈遠,不比中國大陸好到哪裡去。相較之下,馬克思看待資本主義社會的問題,還有一定的人性,正視馬克思的人文關懷,社會才能有真正的反省和進步。

「疑美」應該擴大到「疑西」 | 管長榕

郭先生提出「疑美論」(參見《疑美論之關於中國式社會主義與冷戰》),筆者以為「疑美」應該追本溯源擴大到「疑西」。我們五四以來全盤西化的心態,源於屈辱、自卑、崇洋、媚洋,一直走到今天的不疑,都是自我拋棄了「慎思明辨」所釀成的結果。我們是拱手讓出了話語權,才有文中朱雲漢之嘆。

西方啟蒙時代,強者們為了掙脫教會君權神授的思想桎梏,才開創「人類生而自由平等」的天賦人權說以為對抗。因為民智未開,只得以天制天,以愚易愚,實則天賦人權不存在,是強者洗腦弱者的口號,使弱者因此淪入悲慘的敗部,也只能逆來順受。工業革命初期,在契約自由原則下的工人處境,尤其童工、女工,今天看來,強凌弱一目了然,自由之為惡如此。

馬克思即使沒能替資本主義敲出喪鐘,至少敲響了警鐘。所以資本主義不得不自我調整,才有最高工時、最低工資、工作環境、童工限制、工傷保險、工會組織等等措施,讓早先的契約自由原則變得面目全非。在平等愈趨成熟的社會,自由將愈趨嚴謹。我們早該擺脫西方的思想殖民,以慎思明辨拆解自由平等的口號。不幸的是,雷根以來的新自由主義卻走在回頭路上,明顯加劇了美國社會的不平等。1980全美前1%的高所得者,平均年收入是50%的後段班平均數的41倍。到了2010,已經變成138倍。

美西方文明的兩大支柱是優勝劣敗的進化論,以及自由平等的個人主義。各人追求自己最大利益,就是文明進步的動力。其結果就是合理化的弱肉強食。惻隱之心屬於道德層面,不是法律規定。法律本是道德的最底線,但在美西方標榜法治的社會裡,合法就是最高道德了,奢求惻隱之心於個人主義社會中,不切實際。惻隱之心抵觸了個人主義利益最大化原則,以及進化論優勝劣敗原則,所以在美西方社會中普遍不存在。也許對於幼小是個例外,那比較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則。

東方集體主義不會合理化弱肉強食,所以孫文學說否定天賦人權說,他認為自由平等是後天爭來的。先天有強弱,並不平等,也不自由。他因此提倡服務的人生觀,主張強者應服務弱者,以解消或多或少的天生不平等與不自由。但是此種人生觀必須出於強者的主張,弱者無法決定強者。而世上如孫氏般的強者極少有這樣的人生觀。由此我們漸漸意識到,社會需要一個「決定服務弱者的強者」,並且必須強大到足以推動他的決定。

在集體主義下,弱者受到照顧而未被淘汰,違反了物競天擇的進化論,也違反了利益最大化原則。理論上,集體主義要被個人主義淘汰。實際上,中國模式的發展好過美西方模式,差別在於強者之為公抑或為私,其服務對象是少數的菁英強者,還是不分強弱的集體。個人主義演化的結果很難為公,這是美西方內建的阿基里斯腱之一。東方集體主義的專制若是為私,為害甚於美西方的個人主義,但其為公的機率大於美西方,其結果就是中國人兩千年來嚮往的開明專制。有一個決定服務弱者的強者,並且強大到足以推動他的決定。

中央集權與地方分權不是零和關係,再怎麼中央集權也不能沒有地方分權,所以只能說偏中央集權多一點,還是偏地方分權多一點。在孫文學說中屬於均權制度的範疇,並非一陳不變,要看經濟、教育、民情、環境等諸多因素而調整。中央集權(寡頭專制)與地方分權(民主自治)並無制度上好壞之分,都要看為謀小眾之私,或是為謀全民之福。當今世界以民主之名而謀小眾之私者不少於專制治下,專制是被美西方污名化了,特別是當其成效優於美西方的民主時。

美西方要普世化自己的價值觀,重點在於成為世界的領航者,亦即維持單極化霸權。此心不息,麥卡錫主義不死,他必須高舉反共的大旗,指向不同的價值觀,即使無共可反。你說改革開放,他說人民公社、集體農場;你說全民脫貧,他說錯誤革命、生靈塗炭;你說上億人出國觀光,他說百萬人逃亡潮;你說北斗長征,他說土法煉鋼;你說無共可反,他立馬背出共產黨宣言。你要理他嗎?

帝制早已走入歷史,他還揮舞著尚方寶劍;蝶蛹早已羽化飛舞於林間,他還數落著毛毛蟲的醜陋與恐怖。我們曾經批評共產主義的教條,現在全力維護那些教條的正是麥卡錫主義。沒有那些教條,麥卡錫主義就壽終正寢了。然而看看龐佩奧與布林肯先後訪越邀組小北約,他反的是什麼共?

當年越戰,有個親美的代理人南越政府,結果以兩百萬越南人命結束戰爭。今日歐戰,有個依美的代理人烏克蘭,已死數十萬東斯拉夫人,尚未止戰。明日台海之戰,有個跪美的代理人台灣政府,將死兩岸多少中國人?20萬具棺材就從基隆排到鵝鑾鼻了。我的問題還是回歸到殖民思想,為什麼美國人憑著自由民主的空洞口號,就能驅使別人中了邪似的自己人打殺自己人?我們還要全盤西化,不考慮慎思明辨嗎?

疑美論之關於中國式社會主義與冷戰 | 郭譽孚

今天我的『疑美論』文字,是來自剛剛網路上的一場遭遇,讓我深有所感的檢討。是對我自身,一位公民教師、一個中間選民,以及我最近表白的自身「中國式的社會主義者」的身分,使得我這個公民教師,顯然應該回答某些相關的重要問題。

現在我想由「中國式的社會主義」,談談我的「疑美論」。關於「中國式的社會主義」,我在網上曾如此描述我的認知──
「馬克思主義是否可以像是偉大的理想,啟發了後人的追求?就像是禮運大同篇,提示了中國人的偉大追求…如果不教條,就像列寧的新經濟政策…像改革開放…」

然而,卻遇到網上江記者如此的論斷──
『共產黨的所有治國方法,其結果都是生靈塗炭。人民公社、集體農場、思想改造…』

我認為共產主義是一種類似禮運大同篇的理想,人應該受其啟發,自行考量其實行方法,我舉列寧的「新經濟政策」與大陸的「改革開放」為例;同時引出西方著名的史書中的史料為根據,指出中共建國後的動盪,應該並非來自治國方法,很大部分來自美國白皮書政策在政治上的漂亮效果。

但是,這位江記者仍堅決稱──
『…他們就是發動了一場毫無價值的錯誤革命,核心的原因,並不是革命的太快,或是參與者的素質,而在於共產主義本身就是錯的。』,還說『您有沒有看過共產黨宣言? 一份以自問自答的方式,去仇恨與否定所有的秩序,包括經濟體制、道德,以及議會民主。』『禮運大同篇可沒有教階級仇恨論,可沒有說「我們公然宣言道:要達到我們的目的,只有打破一切現社會的狀況,叫那班權力階級在共產的革命面前發抖!無產階級所失去的不過是他們的鎖鍊,得到的是全世界。」』
他如此比較著──
『禮運大同篇說的是「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而不是「無產階級萬歲」』

我很驚訝,禮運大同是我們中國人的理想,共產主義是馬克思的理想,禮運的理想應該不是某一個人提出的,而共產主義則主要是一個人提出的。它們的背景不同,可說前者是千百年來相對靜態的農業社會中的理想積澱出來的;後者是在一個人處於工業化初期的大悲慘環境中,對於當時其所見的不幸,深入考察與沉思而產生的;兩者當然不同,不是嗎?但是他們作為人類對於社會生活的理想上,他們應該同源,不是嗎?

因而,個人乃說如果我處於西方當年的悲慘社會,我也必會同情那些弱勢者,甚至選站在弱勢者的一邊。回想白色恐怖的當年,就是面對調查局的幹員挑燈夜戰的偵訊,談到這類思想問題時,我也沒有含糊過這類基要的正義感。今天我們的社會怎麼會有人為了反共與台獨,簡直把人類應該保有的惻隱的理性之心都拋棄了?

不久前,我曾經讀到過已故朱雲漢教授曾對於當前中國人復興的大勢指出,中國正開始復興,然則在話語權上,美國主導的相關說法卻仍甚為通行,亦即認為中國的所作所為,皆違反了美國所界定的普世標準。讓我回想起這位江記者的斷言,頗像當年美國為其宰制的所謂的「自由陣營」所界定的普世標準;那在當年應該是起於二戰後美國著名的麥卡錫極端主義的觀點;雖然,我不知道該記者的師承何所從來,但是他深深啟發了我的又一「疑美論」。

當前,我島的執政者已有強調國家安全的法案推出,這位野黨記者身上也有如此右翼極端主義的觀點復辟,島外長期裹脅威壓我們的美國又高唱外表好聽而內在簡直是「謀財害命」的台灣安全法案,它的配套措施,如巷戰規劃、佈雷戰、每人一支AK47,看來早已經安排妥當,隨時就要展開;真是讓我們感到恐怖啊。

1950年代,二戰後以所謂「代理人戰爭」方式進行的所謂『冷戰』,看來又將開始;然而,不同的是,這次我們最親愛的島嶼將成為戰場,如當年,美國將那場慘烈的戰爭定名為「冷戰」,於是自由陣營就將該場慘烈的戰爭,名之為「冷戰」;未來我們的這場戰爭,美國將如何命名,是否越是火烈悲慘,可能名為「冰戰」或者「凍戰」,我們都將乖乖領受,並且以自身能夠接受其「水深火熱」、「血淵骨海」的考驗而向我們未來孑遺的子孫們誇耀?這是否應該是一關心我們社會發展的朋友們,不能不重視的重要問題?

最最後,讓我誠懇地提供可能關切我與江記者對話的朋友們,更為理解個人認為我們應該惻隱的觀點,究竟是如何的?請大家理解馬克思當年,共產主義興起的背景為何?我想這也是當年孫中山所認知「聯俄容共」的觀點的根據。

當年的英國倫敦,工業化開始不久。英國大文豪卡萊爾描述道:
『不要把這個民族逼得太緊了,千萬不要激起、它們的怒火,你不知道克倫威爾、罕摩登、皮姆、布拉德囂嗎?他們本來都是天性善良、愛好和平的人,但是必要時他們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還描述到『睜開自己的眼睛查看,你就會發現同樣的慘相普遍地存在。你不得不承認,在財富如山積的英國,勞工群眾的處境已經降落到史無前例的地步;在斯滔克波巡迴裁判期間──一對夫婦被控毒斃三個親生的孩子,借向某慈善機關領取三磅八仙令的埋葬費,據說司法當局曾示意,本案恐非絕無僅有,最好不要深究。這是1841年發生的事…那對夫婦心想:『我們的小餓鬼湯姆成天嚷著要吃,就算他能長大成人,也只能看到這個世界的罪惡,而看不到光明的一面。要是他死了,從此倒可以脫離苦海,這樣還算得上善終,並且我們也許因為他的死而能活下去…湯姆已死,領來的埋葬費已經吃花光,下一個該輪到誰呢?小餓鬼傑克?還是小餓鬼威爾?』(卡萊爾《過去與現在》協志工業,頁3)

1863年馬克思寫《資本論》時,工人階級依然處於這種狀況──
「九歲的威廉.伍德,開始工作時是七歲十個月…。他每星期從早上六點工作到晚上九點…一個七歲的小孩每天要工作十五小時!」…六歲的小孩被迫每天勞苦十五小時,並不是不尋常的事…「瑪麗安與其他六十位女孩,沒有停止地工作了二十六個小時,三十個人擠在一間屋子裡…。一位來遲的醫生凱伊斯先生,對一角的陪審團報告說:『瑪麗安是在過度擁擠的房中工作過久而致死…』…」(卡爾‧波普《開放的社會與其敵人》商周出版,2020,807-8頁)

對於當年工業化初期,西方工業國家普遍存在如此悲慘的史實,能夠不生惻隱之心嗎?既使我們沒有讀過中國人孟夫子的「無惻隱之心,非人也」觀點,怎能夠沒有作為人類理性那基本是非與正義的認知呢?我想這也就是我所謂的「中國式的社會主義」的重要淵源,也是當前我們應有的「疑美論」的重要根源。

共產主義起起伏伏,為何? | 郭譽申

共產主義由馬克思在19世紀中葉創立,也稱為馬克思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科學社會主義。

1917年俄羅斯爆發革命,1922年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使馬克思主義的浪濤席捲全球。在二戰期間,蘇聯以死傷慘重的犧牲,奮力擊敗納粹德國的進攻。二戰後,蘇聯領導社會主義集團與美國領導的資本主義集團對抗,有分庭抗禮之勢。

然而到1980年代,蘇聯卻爆發嚴重的經濟危機,而在1991年解體,使馬克思主義進入非常黯淡的境地。可是不過20年後,另一個馬克思主義國家中國大陸迅速崛起,其GDP在2010年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及美國的最大勁敵,於是馬克思主義又翻紅了。

馬克思主義一時爆紅,一時黯淡,現在又翻紅,百多年來是起起伏伏。怎麼會這樣?簡單說,資本主義是基於私有制,已有幾千年的歷史和經驗,因此雖有不少弊端,卻是容易運作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強調平等、主張公有制,是馬克思和一些思想家近代從無到有的創新,從抽象的思想創新到具體的社會實踐,難免需要經過一些實驗試錯的過程。

根據馬克思的理論,人類社會的演進有五個階段:
原始社會
封建社會
資本主義社會
社會主義社會
共產主義社會

共產主義社會是社會發展的最後階段,這時的世界不再有階級、國家和政府,公有制獲得高度發展,而社會有極高的生產力,因此人人自由富足。沒有階級、國家和政府,人人自由富足,這些太美好了,跟現在的世界天差地遠,恐怕幾百年、上千年都不可能實現,因此共產主義社會應該只是馬克思心中不可及的烏托邦。

然而蘇聯和改革開放之前的中國,或許是急於求成,也或許誤解了馬克思主義,都企圖跳過資本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社會的階段,而直接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例如搞人民公社、集體農場及全面的去私有制等等。這樣的冒進路線等於是揠苗助長,終造成蘇聯的經濟崩潰和解體,以及中國當年的一窮二白。

中國大陸幸運,在經濟崩潰之前及時改弦易轍,實行改革開放,即回到共產主義社會之前的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社會,實行融合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因此能扭轉頹勢而迅速崛起,也使馬克思主義重新翻紅。

共產主義和共產黨,容易讓人誤解為當下就要實現共產主義社會的烏托邦,因此是不大恰當的名稱。不過這樣的稱呼已行之有年,是不可能改了。筆者寧願稱呼馬克思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以紀念悲天憫人、偉大的馬克思(參見《如何評價馬克思?》)。

如何評價馬克思? | 郭譽申

由於反共,台灣很少提馬克思。維基百科/馬克思裡主要在介紹馬克思的經歷和學術貢獻,尤其後者。他有很多重要的學術貢獻,但跟一般大眾關係不大,而與一般大眾相關的評語如:「馬克思也被人們認為是人類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卻少有解說。維基百科似乎不想多說馬克思對人類的貢獻。

馬克思創立的馬克思社會主義,長期以來受到了許多人的讚美和批評。從其反對者的評語,我們或許更能看出馬克思對人類的影響。Sir Karl Popper是英國皇家科學院院士,獲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他擁護民主和自由主義,並對馬克思理論有很多批判。以下引自Popper的名著 [1]:

在這個時代中,為所欲為的資本主義…帶來的絕望和悲慘,是生活在今天的我們難以想像的。其中又以對婦女和兒童的剝削,特別導致令人難以相信的痛苦。底下是馬克思《資本論》中的兩個例子:「九歲的威廉.伍德,開始工作時是七歲十個月…。他每星期從早上六點工作到晚上九點…一個七歲的小孩每天要工作十五小時!」…六歲的小孩被迫每天勞苦十五小時,並不是不尋常的事…「瑪麗安與其他六十位女孩,沒有停止地工作了二十六個小時,三十個人擠在一間屋子裡…。一位來遲的醫生凱伊斯先生,對一角的陪審團報告說:『瑪麗安是在過度擁擠的房中工作過久而致死…』…」即使到了1863年馬克思寫《資本論》時,工人階級依然處於這種狀況;這種當時的專業經濟學家、教會人士都容忍甚至為其辯護的罪行,激起了馬克思強烈的義憤,他對這罪惡所做的激烈攻擊,將使他在人類的解放者中永遠佔有一席地位。

全球的大部份人都活在資本主義的世界,現在的資本主義世界比《資本論》的時代是好太多了(雖然仍不令人滿意),千千萬萬的勞動階級能夠活得像人,這主要都拜馬克思及其追隨者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和激烈衝撞所賜,因此筆者贊同哲學家Peter Singer的評價,馬克思的影響可以與耶穌和穆罕默德相比 [2] (筆者認為還應該加上孔子和釋迦牟尼)。

有些人反對馬克思,因為馬克思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對抗曾造成千萬人的死傷。然而回顧基督宗教與伊斯蘭教的對抗,以及兩教的内部教派衝突,都曾造成千萬人的死傷,這些不影響耶穌和穆罕默德的不朽地位,同樣地馬克思主義與資本主義對抗所造成的損害應該也不影響馬克思的不朽地位。

馬克思理論有不少對未來的預言,如資本主義將自我毀滅,而最終的世界將是沒有階級和國家的共產共享社會等。這類的預言被很多學者論證否定(如[1])。其實這類的預言是否可能實現,就像基督宗教與伊斯蘭教所許諾的天堂是否存在,是永遠無法證實的,因此並不重要。讓耶穌、穆罕默德和馬克思不朽的是他們那堅強的正義感和人道主義,以及對人類的影響。

由於反共,馬克思的不朽貢獻尚未被世人普遍認可。然而世界仍深陷於嚴重的貧富不均中,世人仍將反覆召喚馬克思的偉大精神和思想。

[1] Karl Popper:《開放社會及其敵人》,商周出版,2020,807-8頁。

[2] Peter Singer, Marx: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1st edn) , 2000,第1頁。

偉大的歷史事變和人物都出現兩次 | 黃國樑

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霧月十八日》那本書上開篇就說:「黑格爾在某個地方說過,一切偉大的世界歷史事變和人物,可以說都出現兩次。他忘記補充一點: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鬧劇出現。」

老馬不知怎地,黑格爾並沒說過什麼偉大的歷史都出現兩次這個有些犯蠢的話,他作為青年黑格爾派勉為其難的一份子,卻顯然不是在恭維這位哲學史上不可搖撼的宗師。

但老馬的重點是後面,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鬧劇。他舉的例就是1789的法國大革命是真革命,1848的二月革命就只是突襲。拿破崙是英雄,他的姪子(路易.波拿巴,即拿破崙三世)卻是個騙子。

用老馬的邏輯,蔣中正的專制若是真恐怖,蔡英文的獨裁就只能是個紙老虎。

歷史的條件只在特定的時空下具備,當它消失了就不能複製相同的歷史。當年的蔣公是打勝了二戰的五星上將,所以他可以有無上的威懾的力量;但蔡英文從來沒有什麼彪炳的功勳,她縱使想要陳設出一個獨裁,裝出可怖的臉孔嚇唬人,卻將發現這個獨裁一下子就崩塌了。

那句老馬莫名所以炮製出來的「偉大的歷史事變總發生兩次」論,卻可能真的出現在台灣海峽,康熙克服了那一道艱險的黑水溝,命施琅率軍擊敗了鄭克塽的水師;如今對岸也在模擬著這個歷史,一步步部署,以讓它無誤地復現。

畢竟,老馬雖是共產黨的精神鼻祖,但這一句恥笑路易.波拿巴(拿破崙三世)的嘲諷,卻不能讓它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