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當chatGPT剛面市時，我和很多人一樣，都想試試它的功能如何。也和很多人一樣，發現它特別能胡扯。雖然會幫忙寫文章，但對我來說並無大用，也就擱下了。近日因為大陸國產的大模型Deepseek火爆，所以又開始嘗試AI，一玩之下不得了，原來AI進步如此神速，功能之多之強大，深受震撼；一時浮想聯翩，頓覺暈眩，大有胡林翼江上見小火輪之感。

有關AI可能對人類造成的衝擊，改日再談。本文先談一下語言大模型仍然存在的「胡扯」問題。

在此之前，我們先要了解，AI大模型的主要贏利並不在終端用戶（一般人），而在於各種AI應用的開發者。他們透過所謂的API接口購買大模型的使用權，然後加以自家的訓練或種種額外的處理，形成自己獨特的產品。此中產品亦有一些是專門用於某項學術研究者。在此類的AI應用中，對你所提出學術問題而以「胡說」回應的機率就很低了。但如果個人用戶仍然使用語言大模型（如chatGPT，Deepseek，Gemini，豆包……）來問問題，則仍然可能遇到「胡說」。以下就是我遇到的一個例子。

因為看到英文on the horse（準備好，重新出發），想到中文「馬上」一詞是如何具有「立刻」的意思？（會和這個外語有關嗎？）在典籍中，「馬上」都是馬背上的意思（如「欲飲琵琶馬上催」），那在何時開始人們將「馬上」一詞當作「立刻」來使用呢？於是，我將這個問題向AI請教。結果，四個AI的回答長短詳略各有不同，但都有「以假亂真」的地方。

比如，他們都舉了明清小說中的例子，說︰「《水滸傳》：「宋江聽得這話，心中大喜，便叫李逵馬上收拾行李，一同前往。」《紅樓夢》：「寶玉聽了，忙道：‘我馬上來。’」其實這兩例都是假的，水滸傳與紅樓夢中，根本就沒有這兩句話。「豆包」的回答也有點扯，它舉了好長一個小說段落作為例子，例子是真的出自小說，但其中根本沒有「馬上」二字。也就是說，前三者自己瞎編例子，而最後者則前言不對後語。而他們的回答，在舉例之前都有一大串的說明，對「馬上」一詞的來龍去脈說得頭頭是道，如果你不復核，就很容易上當。

不過，Deepseek中有「聯網搜索」這個按鈕，如果你按下這個選項，那麼他的答案就會附上網路的資料來源，於是你可很快地進入相關來源網頁去覆核資料的正確性。（按下「聯網搜索」，得到的結果與不按此鈕會有所不同。）這對資料的正確性是一重保障。而「豆包」也有「學術搜索」選項，一樣會註明資料來源，相對就可靠一點。chatGPT也可選擇聯網搜尋，但它聯的網是一群網站，沒有針對性，看不出資料來源，而它給出的答案仍然有胡編亂造的內容。有朋友說，他的使用經驗，與中文相關的東西，還是中國的產品正確性較高。反之，外文的東西，chatGPT就更強大一些。chatGPT其實還有「探索GPT」按鈕選項，提供了很多基於GPT而開發的次級AI應用，其中不乏學術性的AI工具，只不過都是以服務英文用戶為主。

現在，我們回到問題本身。雖然AI幫我找到很多討論「馬上」的網頁，但這些網頁的內容大多陳陳相因，甚至不乏對文言文的誤讀，所以並沒有解決我的問題。好在現在明清小說幾乎全都上網了，可以自己手動查詢。我用「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畫」這個網站，它與「維基文庫」相連結，可以搜尋到大多數的明清小說，然後又有內容檢索的查尋，所以用關鍵字檢索相當方便。雖然仍免不了要一本一本的查，但總算不是太困難。

我查詢的結果，可以確定在三言二拍及四大奇書加上儒林外史與金瓶梅，都沒有「馬上」作「立刻」的用例。查到有此用例的，是光緒二十九年（1903）開始在報上連載的小說《官場現形記》與光緒三十一年（1905）出版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奇怪的是，與他們同時而更有名的《老殘遊記》中，也無此用例。稍早的小說，比如光緒五年出版的《三俠五義》中，出現了21個「馬上」，皆為「馬背上」之意，無一作「立刻」解。咸豐年間出版的《兒女英雄傳》，無此用例也就不奇怪了。

於是，下一步，是否該詳查光緒六年至光緒末之二十餘年間寫就之小說或其他文獻？或另有更好的研究方法？就有待方家指教了。

最後談一點感想︰AI的出現，必然使知識的流傳、文字的轉化運用都更為方便，知識性的生產力將大為提高。而知識即力量，今所謂「話語權」即其一例也。慶幸今日中國已日趨強盛，足與西方並肩，是以中文資料亦能搭上AI熱潮而隨之流佈；否則AI發展由美國一家獨大，則中文資料必然屈居人下，其取捨全操之於人，則中華人文之發展必然大受扼制也。

今日台灣在中文資料的匯集整理與AI語言大模型上有何進展？我不能知；如能與大陸的相關研究互通有無，協力共進，創造更強大、更豐富的語言大模型，則其浥注於學術者幾何？試想，如能藉大公司API而訓練出儒學研究專用之人工智能，則對儒學研究與推廣，其功勞何可估量哉？終日齗齗於民主自由，畫地自限，如癡人說夢，自絕兩岸之交通，其愚昧，真不可以道里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