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 | 張復

我在植物園的外圍看到了一幅〈清明上河圖〉。一個賣舊書、舊字畫的老先生用晾衣服的夾子將它固定在欄杆上。我走過他擺的書報攤,同時看到這幅畫。我瞥過書報攤上放置的一些學術論述之類的書本。這類厚厚的書籍在我年輕時曾經讓我目眩,使我感嘆自己的未來已經為羞赧的荷包所侷限。現在我知道那些書籍只是大學教授為求升等而趕出來的東西,為求眩惑審查者而包裝了精美的外型。我走過〈清明上河圖〉,也以同樣的目光看了它一眼。

接著我在植物園裡度過了一段恬靜的時光。這是舊曆年假期的最後一天,我才從南部的旅行回來,感覺到城裡的人變得臃腫了。雖然這只是寒流所帶來的服飾變化,我依然為自己的旅行感到欣慰。在散步的時候,我想到一個很好的短篇題材。其實在駛回台北的車上,我已經跟同行的人說,我想到一個很好的題材。我這麼講其實只是在欺騙自己,安慰自己沒有跟他們白白浪費三天的時間。現在小說題材在那兒自行編織著,我只不過是個肯花時間來傾聽它的人。

走出植物園,我走過剛才看到的那幅〈清明上河圖〉。那幅長長的捲軸,給塑膠夾子夾在黑色的鐵欄杆上。我所站著的地方,對面是我曾經就讀的高中,附近則是以賣舊書、舊字畫而聞名的牯嶺街。那時我曾經逛過這些店,卻沒有在那兒花過一文錢。現在我突然有一股衝動,想接受自己餽贈的一份春節禮品。

我走到老人身邊。他坐在涼椅上,身上裹著好幾層冬衣,把他已經顯得臃腫的身材弄得更龐大。他的腿邊則放置著一個靠瓦斯罐燃燒的活動爐子,爐上還放著一盆水。從燒焦了的鍋底,我猜那鍋子是直接從廚房取來的。我問老人,〈清明上河圖〉要多少錢。老人不假思索便對我說,兩千五。我頓了一會兒,好像在等待那數字進入我的腦子裡。「好吧!」我說。老先生看著我,恍如大夢初醒。「你要買嗎?」不等我回答,老人已經從涼椅上直起身子來。起身的動作並不俐落,卻費去他不少功夫。這樣的回應提醒了我,我還沒有跟他進行討價還價的程序。我開始後悔自己的孟浪。他也可能後悔自己沒有從高價喊起。事情果真如此進行,我的臉上可能會展現猶豫的神色,我們的交易便在尷尬的等待裡無疾而終。這樣的狀況在我身上發生過好幾次。

我拿著老人為我捲好的〈清明上河圖〉,往停車的方向走去。我不知道自己買到的究竟是什麼。過去我在故宮看到的並不是這個樣。老人在捲著這幅畫的時候,我曾經問他這幅畫是從哪裡來的。他只說,都是一塊一塊買來的。我聽不懂他在講些什麼,重複問了他一遍。老人的答覆依然是,都是一塊一塊買來的。都是從大陸買的嗎?都只花一塊人民幣嗎?我想,這可能是老人不願對人宣告的職業秘密。我也沒有問下去的意願,我不想讓他濃厚的鄉音繼續折磨我。

後記:這是很多年以前我在春節假期快結束的時候所寫的一個短文。裡面的「清明上河圖」是張擇端所繪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個最早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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