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柯克遇刺的省思 | 曾昭旭

堪稱川普最親密最信任的盟友,31歲的查理·柯克9/11遇刺殞命,可視為當前美國乃至世界局勢非常重要的指標性事件。那麼,它的指標性在那裡?

當然就在點出兩極對立的矛盾弔詭,而值得全世界人從此切入,深刻省思。

這對立的兩極當然非常複雜,但其核心(尤其對美國局勢而言)則可簡化為極左的自由主義與極右的保守主義兩端。川普與柯克當然就是後者,他們正在向盛極而衰的自由主義進行反撲。

我們在此不妨先問:柯克以31歲之齡(其實從18歲就開始了),為何能以其言論,打動並凝聚廣大人心,以致成為川普當選的重大助力?並非僅靠邏輯清晰、口才便給,而是他的言論正打中自由主義的軟肋。

原來自由主義秉承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以來的科學精神,標榜客觀理性、價值中立、不涉主觀感情,數百年來,開啟了自由民主、開放進步的主知潮流,達致近代西方的盛世。但其流弊,則是有一自私自利的魔性隱於其中,抵暇蹈隙,趁機滋長,這就是西方的優越自大、爭霸思維、殖民主義、掠奪行徑。即因價值中立使神性(價值根源)不彰,導致魔性趁虛而入也。

這在宗教改革初期,人心中的神性信仰尚可與魔性構成爭持性平衡(馬克思韋伯亦云是新教倫理支持了資本主義的運作),但隨著基督信仰的衰退與異化(出現許多異端邪教),自由主義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漸成為新的信仰,而(姑以美國為例)社會結構與風氣也逐漸走向自我中心與放任邪僻;雖以多元、平等、包容(DEI)為名,而拜金、消費、享樂、吸毒、濫交、虚無亦隨之滋長,終形成美國當前的社會亂象,亦引發保守右派人士的憂慮、反感與反撲。

於是川普與柯克之流崛起,宣言要讓美國再度偉大,廢除多元、平等、包容(DEI)政策,反毒品、反移民、反擴張。而柯克即在言論層面為之包裝與宣揚,而其打動人心之處,即在抨擊自由主義將價值平面化為所謂的多元,而主張要回歸真善美與上帝信仰、社會秩序、家庭價值。這正好碰觸到美國人心深處的虚無,擊中自由主義的軟肋,遂掀起社會的巨大風潮。

但柯克乃至川普的言論理念雖然不錯(正填補了自由主義的空檔),實質卻仍然空洞虛無:所謂真善美只是口號,上帝信仰也顛倒為不是我站在上帝那邊而是宣稱上帝站在我這邊(如川普遇刺逃過一刼,遂宣稱一定是上帝需要他去完成某種使命),而變成實質上是我說了算的獨裁;於是社會秩序變成可以濫用國民兵去干涉各州施政與逮捕驅逐移民,家庭價值也變成婦女應該回歸家庭去專責生孩子。這實質上是假借上帝與道德之名而行的專制威權獨裁,而非出於自由自覺自律的真道德。

柯克歡迎大家來「證明我錯了」的溝通辯論也實質是早已預設立場與答案,徒憑口才便給邏輯清晰以取勝的說服而已。就更不用說川普以種種軍事外交經貿手段(例如對等關稅)去玩弄霸凌世界各國包括盟友了!總之,極端保守主義的反撲只是以理想的虛無對抗極端自由主義的現實虚無,而徒然釀成兩極的互相對立、指責、批判、傷害,終致於以仇恨動員引生暴力行動與社會撕裂而完全無助於社會人生問題的解決。這就是當今世上到處可見的民粹風潮,而美國只是其中的核心著例而已。

那麼真正的解題之道何在?核心要義無非就是扭轉兩極對立為兩端互動、真誠對話、有效溝通、善意和解、和平融合而已。簡言之就是以神取代魔、以愛消除恨,以王道翻轉霸道,以同情彌縫撕裂而已。

若回應本文開頭提到的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其具體做法不是用極端保守主義去反撲自由主義,而是當從保守主義這一端出發,往自由主義那一端審慎地邁出每一步,庶幾能實踐地斟酌權衡找到兩端之間,每跨出一步的平衡點(當然從自由主義那一端起步也一樣)。也就是說,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不是矛盾的兩極,而其實是一體的兩面(乃至當今世界上的各種族群的互相歧視、排斥、對立、鬥爭、撕裂也都一樣),而其具體的實現之道,則有待兩端都放下自我的偏執相向以行,此即所謂辯證思維,或王船山所謂的「兩端一致之道」也!當然,此中妙義,非片言可盡,更非分析性思維可解,也只能在此略為指點,以供參考,亦以待有心人之自悟而已。

導致美國分裂的思想源頭和演變過程 | 郭譽申

美國的共和、民主兩黨都信仰自由主義,但分別傾向保守主義(右派)和進步主義(左派),近年兩黨的意識形態差距和衝突愈來愈大,幾乎導致美國的分裂。《左膠是如何煉成的》([1])講述左派思想從「後現代主義」演變到「社會正義理論」的過程及其影響,包括與保守主義的衝突。

後現代主義盛行和成熟於1960年代後期,主要的學者是法國人。後現代主義對啟蒙思想和現代主義採取拒斥的態度,特別是在普遍真理、客觀知識和個體的問題上。作者把後現代主義歸納出二原則和四主題。

二原則: 
後現代知識原則:對於取得客觀知識或真理的一種激進懷疑態度,並且致力於文化建構主義。 
後現代政治原則:相信社會是由權力和階級系統形塑而成,並且決定了我們「可以知道什麼」以及我們「如何知道什麼」。 
四主題:
1. 界線的模糊 
2. 語言的力量 
3. 文化相對主義 
4. 個體和普遍性的失落

後現代主義本身到1980年代逐漸消聲匿跡,但卻轉向被應用於一些其他領域,包括後殖民理論、酷兒(queer,對所有性取向非異性戀以及性別認同非二元性別或非順性別的人的統稱)理論、種族批判理論、女性主義和性別研究、身心障礙和肥胖研究等。到2010年之後,這些都滙流於社會正義理論後現代主義本身只流行於狹窄的學術圈,它被應用的這些領域卻愈來愈進入一般的人群社會,影響深遠。

社會正義理論認為,壓迫和不正義無所不在,身份幾乎決定立場,所以白人大多有種族歧視,男人大多歧視女人,異性戀者大多歧視酷兒等等,但是歧視潛藏在內心裡,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為了消除壓迫和不正義,社會正義理論支持DEI,即多元、平等、包容,主張特別優待基於身份的弱勢族群,並且在語言、文字中辨識歧視和不正義而加以打擊,如製造輿論壓力


社會正義理論顯然與保守主義有很大衝突,因為保守主義的基本信念是,存在的大多是合理的;絕不接受,壓迫和不正義無所不在。社會正義理論想要改正美國過去的不正義,如種族歧視、壓迫同性戀者,但卻是太矯枉過正了,有時會寃枉好人,甚至造成社會動盪(書中有一些實例)。進步主義和保守主義,都有趨向極端的現象,美國人應該學學中國的中庸之道。

筆者贊同後現代主義對知識的懷疑態度,我不懷疑自然科學,但懷疑社會科學。社會科學的定義、假設、推理等遠不如數學精確,又不容易用實驗予以證實,因此大部份的結論都是值得懷疑的,包括作者推崇用以克制社會正義理論的傳統自由主義。

[1] Helen Pluckrose,  James Lindsay《左膠是如何煉成的:左派理論如何讓一切都成了問題?危害社會民主價值》八旗文化,2025。(Cynical Theories:  How Activist Scholarship Made Everything about Race, Gender, and Identity—and Why This Harms Everybody, 2020)

保守主義的社會正義觀與川普新政 | 郭譽申

川普2016年當選總統可說是險勝,去年再次當選則是大勝,共和黨同時贏得參眾兩院的多數席次,而形成全面執政和(其意識形態)保守主義的重回主流。年逾九十的保守主義經濟學家、政治評論家Sowell在這時出版《不平等的錯覺》([1]),闡述美國的保守主義社會正義觀(參見英文書名),似乎在為川普新政敲邊鼓助陣。

書中探討五個議題:

【機會均等悖論】
在現實社會中,即便所有人都擁有相同的機會,即社會用同樣的標準來評判選擇每個人,結果的均等卻難以實現。作者揭示了即使人人機會均等,影響結果的諸多隱藏因素。

【種族歧視悖論】
分析種族歧視在社會中的多方面影響,質疑將所有經濟與社會不平等歸因於種族歧視的簡化邏輯,並批判20世紀初盛行的基因決定論,當時主要由(民主黨)進步主義者所主張。

【棋子悖論】
批判那些為了社會正義,將個人視為任人擺佈的「棋子」的政策,指出這些政策往往忽略了個體的自由和能動性,導致預期之外的負面效果。譬如:對富人增加稅率可能導致富人避稅和稅收反而減少。

【知識悖論】
討論知識觀、重大知識和知識的分佈,質疑知識菁英在推動社會變革過程中的角色和能力,如有些事務所需的知識並不屬於知識菁英,警告過度依賴知識菁英決策可能導致政策失敗和社會倒退。

【言詞、行為與危險】
探討社會運動中言辭與行為的潛在風險,強調對政策結果的審慎思考,避免因「善意」而引發的「惡果」。譬如:種族主義的煽動性、平權運動的有效性、財富重分配的正義性。

這本書可說是美國保守主義的典型論述,有望指引川普新政的大方向。保守的意思是在自由主義之下,接受自然產生的現存社會和經濟制度,而不輕易進行改變和政府介入,對比於(民主黨)進步主義常以社會正義的名義比較願意進行改變和政府介入。所以書中質疑許多社會正義的觀念和行之有年的政府政策。譬如主張:貧富不均是自然現象,無關種族歧視,也不違反社會正義;對富人增加稅率未必有益於貧富不均,卻常造成避稅。

川普認同保守主義,因此企圖把經濟的餅盡量做大,而忽略社會正義和財富重分配。假使他真能大幅改善美國經濟,窮人多少也能受益;如若經濟未改善,則貧富不均會加重,窮人未來會更不好過。

社會科學的論述都很難確證,因此書中的質疑都不無道理,但是作者也應該同樣質疑自由主義的本質,並且不應該無需理由的貶斥馬克思主義。

[1] Thomas Sowell《不平等的錯覺:意識形態混戰下的謬誤與真相》感電出版 ,2024。(Social Justice Fallacies, 2023)

從法國大革命看台灣 | Friedrich Wang

法國大革命的時空距離當下台灣非常遙遠,但是對台灣仍有參考價值。

愛德蒙.柏克,在《法國大革命的反思》一書中提到英國的光榮革命和法國的革命完全不可相提並論。他認為英國的光榮革命是在維護傳統和秩序,而法國的革命卻是將過去的秩序完全砸毁,並且讓許多人性中的邪惡蹦發出來。那些帶頭革命的人並不是想要讓國家建立一個新的秩序,而且他們也沒有那個能力。最後的結果依然是讓一個新的威權重新復辟,並且將歐洲也帶入了長久流行的動亂中。他在1792年寫下這樣的預見,七年後拿破崙當上第一執政,完全應驗。

其實台灣也差不多如此。當年反對黨國權威的人大多並不是真的反對權威,只是這個權威必須由他自己來擔任。但是他們也沒有能力把整個國家扛下來,最後的結果就是弄成一片混亂,台灣也陷入長期的不穩定,甚至脫序中。

愛德蒙.柏克被視為英美保守主義的奠基者,用他的保守主義政治哲學來解釋是很合理的。但是您或許會問台灣會出現新的權威嗎?Friedrich認為機會不大,有人試圖如此但是並沒有成功,這個人就是那個已經好久沒有出面,不知道死了沒有的那個老人。根本原因是這個島的體量太小,沒有辦法抗拒外力的介入。當年法國在拿破崙當家之前曾經幾次擊敗反法同盟的進攻,否則大革命早就被撲滅了,後面的歷史也就全面改觀了。

如果沒有老美跟老共,那個老人的想法或許真的會成功。所以台灣如果沒有辦法建立穩定的政治秩序,那麼最後也只有外力進來收拾,或者由外力來安排前途…。

1月11號就見真章。我們何其有幸可以目睹這一幕…,但是又何其不幸要承擔這一切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