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10的誕生 | 楊秉儒

1985年,一羣風塵僕僕的中國人,出現在法國達索公司的會議室裏。這些中國人,來自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611所),其中一個年輕人,楊偉,剛剛從西工大畢業不到5個月,因爲有航空器設計的天分,被所長親自點名進了代表團。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找達索,買達索引以爲傲的電傳飛控。

買飛控的起因,要從四年前那場關乎未來50年中國空軍命運的會議說起。70年代末,中國開始了改革開放,軍隊也開始睜眼看世界。一看不要緊,世界軍事技術竟然進步如斯!中國還在用殲-6玩機炮格鬥的時候,人家已經開始玩超視距打擊了!用後來一位空軍政委的話來說就是:“中國停下來,世界卻在飛!”

1981年底,時任國防科工委副主任的鄒家華寫了一封建議信,提議搞新一代殲擊機,中央考慮良久,終於同意,給批了可憐的5億元。因爲錢少,必須集中財力在最有希望的項目上,所以沒法搞實機競標,只能搞“方案競標”。

1982年2月,航空工業部開了一場方案評審會,參與評審的是瀋陽飛機設計研究所(601所)和南昌的洪都650所,瀋飛拿出了殲-13方案,而650所拿出的是強6改殲方案。本來吧,這次競標沒什麼懸念,畢竟瀋飛是共和國長子,那麼多專家領導都是瀋飛出來的,而且拿強擊機改出來的飛機再強,怎麼能和一直搞殲擊機的瀋飛相比?所以一開始大家都認爲,瀋飛獲勝毫無懸念。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成飛611所總體室和氣動室主任、後來的殲10之父——宋文驄。宋文驄其實並不是來競標的,而是作爲評審專家身份來的。那時候成飛效益不好,有時候宋文驄還要出去賣麪條貼補家用,沒想到麪條還沒賣完,一個電話就被叫到北京開評審會了。

在會議間隙,時任航空部軍機局副局長的王若松問宋文驄:你們611所是不是也有可供參考的方案啊?可以給大家介紹一下嘛!宋文驄措手不及,手頭連個模型都沒有,怎麼介紹?無奈之下,宋文驄只能借了幾張投影膠片,把自己夢想中的鴨翼+機腹進氣方案畫在了膠片上。然後往投影機上一卡,從信息時代的空戰怎麼打開始講起,提出新一代殲擊機應該摒棄過去國土防空截擊機的高空高速思想,而應該是一種具備高瞬間盤旋、高滾轉能力的敏捷型戰鬥機,而且要具備超強的近距離格鬥能力、中距攔射能力,要擁有先進的雷達和航電系統,能夠執行制空作戰和對地面、海面目標的精確打擊多種任務等等。而這些,都是殲-13的軟肋。

宋文驄15分鐘的發言,讓整個評審會都炸鍋了。空軍海軍代表強烈支持宋文驄的發言,認爲這就是我們想要的飛機!但航空工業部的很多專家都認爲宋文驄的方案太過激進,很多基礎技術沒有解決,怎麼可能造出飛機來?步子太大了容易扯到蛋!會議爭論不下,最終航空工業部領導拍板:誰的方案都不要!各家回去完善自己的方案,準備第二次評審!就這樣,15分鐘,中國空軍的命運,被徹底改變了。

回到611所的宋文驄,開始緊鑼密鼓準備第二次評審,但問題來了,新機確實有很多技術是空白!雖然宋文驄在失敗的殲-9項目(也是鴨翼)上積累了大量經驗,光風洞實驗進行了上萬次,但飛控始終是搞不定。鴨翼佈局的確可以極大提高機動性,但這種佈局導致鴨翼與主翼之間的氣動關係複雜,一個翼面的變化會影響另一個翼面的氣流,這使得飛控系統需要精確處理這種複雜的耦合效應,確保飛機的穩定操控。殲-9失敗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爲過去的機械傳動,搞不定複雜的飛控,所以必須搞電傳飛控。

時間太緊,爲了避免殲-8“把所有系統都搞定的時候,飛機卻落伍了”的尷尬,宋文驄決定,找外援。《十號工程全電傳飛控系統兩個關鍵部件研製紀實》這樣寫道:“航空部和主機所在10-5的合同中,把飛控系統級的概念設計任務分配給外方”。找哪個外方呢?601瀋飛已經找了西德的MBB公司學飛控,那611成飛就只能去找法國達索。

一方面,那個時候法國對中國態度比較友善,軍事技術合作也比較多,1979年就邀請了中國空軍代表團參加巴黎航展,1982年還把自己剛問世不久的幻影2000戰鬥機給中國試飛員試飛(其實是想賣飛機,可惜咱們那時候太窮)。所以從法國引進技術,受到的政治阻礙會較小。

另一方面,當時的達索公司,是全球知名的戰鬥機生產商,不僅幻影3幻影5經受了數次中東戰爭的考驗,而且還是全球第二個突破電傳飛控的國家,而且法國正在研發陣風(1986年首飛,也是鴨翼佈局),技術上應該更有優勢。

於是,也就有了開頭的一幕,成飛一羣年輕的工程師,出現在達索公司的研究所裏。不久,他們成功搞定了殲-10的電傳飛控。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1986年1月,國務院、中央軍委聯合下發文件,批准殲-10立項研製,宋文驄擔任總設計師。1998年3月23日,殲-10原型機終於迎來了試飛。但是說實話,幾乎所有人心裏都沒底,特別是對於飛控,誰也不知道飛控系統能不能正常工作,能不能有效控制從前從沒有嘗試過的鴨翼。殲10副總設計師戴川說:“這種飛機試飛,沒有不摔的。”

試飛員雷強則向宋文驄立下了軍令狀:就算是摔,我也給你摔到跑道上!(摔在跑道上才容易研究改進找出問題)顯然,這就是在賭命。14時41分,雷強操縱殲10原型機,點火、滑出、加速、拉桿,飛機躍出地平線,刺向藍天。18分鐘後,殲-10平穩落地,機場上一片歡騰,宋文驄衝上去抱住雷強,無數人潸然淚下。在當晚的慶功宴上,設計現場變成了歡樂的海洋,就連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宋文驄也激動地說:“我以後的生日,就是3月23日了!”

宋文驄是幸運的,他看到自己的得意之作殲-10A成功服役,看到了殲-10B以“眼鏡蛇機動”驚豔亮相珠海航展,還看到了殲-10C在“紅劍-2015”中初露鋒芒。宋文驄也是不幸的,他造了一輩子飛機,一直到2016年去世,也沒能看到自己造的飛機在空戰中,將敵機斬落馬下。這真是一種遺憾,畢竟,哪個鑄劍師不想看到自己鑄造的寶劍能痛飲敵寇之血呢?

多年後,殲-10C擊落了達索的陣風戰機,達索恐怕會想起1985年那羣來到達索拜師學藝的中國年輕人。那時候的達索很傲慢,只同意傳授飛控設計思路和飛控設計軟件,並不願意共享所有飛控數據,中國人想自己搞出鴨翼的飛控系統,那就自己慢慢試飛吧!

其他專家都想再談談試試,只有一個年輕人拍案而起,那我們就自己搞!在場的達索專家,則報以嗤笑,還以法國人特有的幽默說,如果他搞出來了,歡迎他帶着自己的作品來達索,進行一場比試。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年僅22歲的年輕人,就是宋文驄的衣鉢傳人、後來的殲-20總師、中國航空工業的傳奇大佬:楊偉。

從達索回去後,楊偉擔任了新成立的飛行品質與飛行控制研究室專業組組長,在吸收了達索的飛控設計思想之後,不僅編寫出了全套殲-10的飛控軟件,而且研製出了一流的飛控系統地面綜合試驗設施和可移動式飛控系統機上綜合試驗設施(鐵鳥臺)。至此,一代飛控大佬橫空出世,奠定了611後續幾代機型電傳飛控的前進路線。

殲-10首飛27年後,終於有機會與當年老師的得意之作——陣風,進行了一次超視距交手,將這個歐洲航空工業的驕傲,從2.6億美金,打成了2.6元每斤。當年嗤笑中國人的那些達索專家,想必已經退休,當他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知道會作何感想?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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