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寫向黃光國教授致敬文 | 霍晉明

看到這樣似通非通的應酬文字(應酬二字並無貶義,古人皆如此用),真的覺得好彆扭,也好難過。都是學界中人,簡單的幾句話寫不好嗎?

忍不住改寫一下。非為炫己責人,只想表示這並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當然,我也想藉機分析一下,與大家一起探討什麼才是(或不是)好的中文。改寫如下︰

驚聞黃教授辭世,本會同仁悲悼之餘,也衷心感念黃教授對本會及台灣心理學界的卓著貢獻。本會必將繼續秉持阿德勒心理學之精神,讓每位與本會相遇的朋友,在面對社會或個人生命的各種問題時,都能展現出獨特的勇氣與精神高度,開發出生命的各種可能,以達成黃教授以心理學淑世之心願。

改寫或不特別好,但肯定比原文好。好在那裡?分析如下︰

一、原文80個漢字,4個標點符號。「字符比」為20:1。而改作121個漢字,9個標點符號,「字符比」約13:1,比原作降低了許多。對中文來說,一個「句子」(以標點符號為界)不宜太長,太長不好理解。這是中文文法本身所決定的。諸君請看古代散文,很少出現超過10字的長句,駢文更是只有4或6字(故稱四六文)。白話散文,各位請看名家(如琦君、張曉風、梁實秋等)與俗手之作,比較他們的「字符比」,就知道好的中文訣竅為何。

二、雖是短文,仍應有基本的結構。起首應有原因,(標題可代替,故原文亦不算錯。)結尾應呼應主題。這樣才能維持文章的整體感,文氣不致散亂。

以上兩點,簡單分析。請讀者賜教。

說實話,我忍不住要指責一下大學(尤其是國立大學,排名靠前的大學)國文課都在幹什麼?我不相信這些「好學生」都那麼不好學,但老師會教嗎?是否因循故舊,不知變通?更令人難過的是,一些年輕中文教師本身的寫作能力就有問題。而這些老師,又是誰培養出來的?教不嚴,師之惰,不客氣地說,一代代中文系師生多有苟且之處,實為中文程度下降之罪魁。鄙人忝為其中一員,責人亦是責己,悲夫。

懷念黃光國教授 | 霍晉明

聽到黃光國教授去世的消息,真是驚詫莫名。因為我在7/19才收到黃教授的信,信中提到他對台灣的教育已徹底失望,目前正準備集中全力,撰寫「中西會通四聖諦」,以搶救「文化中國」。言語之中實感覺不出有任何異樣,未料才十餘日,竟歸道山,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我與黃教授本來素無淵源;去年我在鵝湖的群組發表了一些反對教育部EMI(全英文教學)政策的言論,引起周博裕兄的注意,他遂於暑期主辦了一場針對EMI的討論會,請了五位引言人,其中就包括我與黃教授。黃教授最後發言;他在發言中,對我的一些看法十分肯定,並且認為非常重要。之後,我服務的景文科大通識中心要舉辦生命教育教師研習營,身為主辦方,我想到邀請黃教授擔任主題演講。黃教授接到邀請後,不但欣然同意,還特邀我到台大他的研究室商談,以共同決定演講的主題。於是,在今年四月中,遂有了一次愉快的午後會談。我也因此開始閱讀黃教授的著作。

在當今接受西方社會學訓練的著名學者中,黃教授應是最具有文化主體意識的一位。從他的成名作《人情與面子》開始,他就非常明確地主張心理學必須本土化,而不能一味地依賴西方理論;而所謂本土化,又必須是立足於自己的文化及學術傳統之上的(而不是只從事本土的田野調查)。於是,黃教授開始大量閱讀中國傳統文獻,並因而接觸到牟宗三哲學。他曾在張大春主持的廣播節目中,批評台灣學者普遍陷溺於西方理論之中,亦步亦趨落其窠臼而無力批判創新,但認為牟先生是唯一的例外,且是當今最具創造力與系統建構能力的學者。

我看到黃教授在YOUTUBE上的一些演講,他近年已開始嚴厲批評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觀點以及對中國的見解。雖然完整的學術性論述我尚未拜讀,但對於他的魄力與企圖心,我是由衷的敬佩。五四之後,中國學術經過百年的發展,實在沒有道理再臣服於西方的權威之下;但實際上,因循苟且,崇洋自大,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黃教授敢於逆勢而上,得罪學界同僚亦不顧惜,實在值得欽佩!

於今,世局之演變波詭雲譎,而台灣更被推上風口浪尖,若說有可能成為世界大戰之爆發地,已非危言聳聽。而台人碌碌,於此渾然不覺;魚游沸鼎,燕巢飛幕,昏聵蒙昧,莫此為甚。而肉食者鄙,爭權奪利,結黨營私,以為外力可恃,因而偷安苟且如故。

所以萬一危機迫近,政府實不可靠;此時,唯賴具有一定聲望之學者名流,奮臂而起,團結人心,指點明路,或可避戰而維持和平,否則民無噍類矣!而環顧四周,頭腦清醒、思路清晰而具有高知名度並孚人望的社會領袖能有幾人?而黃教授可居其一。如今不幸仙逝,豈非台灣之大不幸?而何止於學界之損失哉!思之誠可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