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人群中的覺醒者 | 楊秉儒

當渾濁成為一種常態時,清白便成了一種罪;在烏鴉的世界裏,天鵝都是有罪的;在小人的世界裏,他們永遠都是對的。如同魯迅《狂人日記》之中的「狂人」,又如同《長明燈》之中的「瘋子」。
因為在一群渾濁的人中間,清醒者屬於異類,所以清醒便成了一種錯誤。

魯迅在1925年3月5日創作了短篇小說《長明燈》,最初連載於《民國日報副刊》,後來收錄在小說集《彷徨》之中。
《長明燈》這一篇小說和《狂人日記》相似,是一篇思想啟蒙的諷刺小說,魯迅在其中創作了一個人物「瘋子」,講述了「瘋子」想要吹滅村子廟中的長明燈,引起了全村人的恐慌,最後被全村人關押的故事。

魯迅塑造的「瘋子」形象,代表的就是在渾濁常態下,唯一的覺醒者。
魯迅在1918年寫下《狂人日記》,7年之後寫下了《長明燈》,所謂的「瘋子」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瘋子,而是在一個渾濁狀態下,世人都奉行錯誤觀念時,反而將覺醒當做了錯誤。

他的「瘋」並不是「瘋」在身上,而是「瘋」在了覺醒上,他敢於摧滅由封建思想和固執民眾共同建立的長明燈,而且他也意識到燈滅了,但是渾濁仍然存在。

所以「瘋子」說:「我知道的,熄了也還在。」
他忽又現出陰鷙的笑容,但是立即收斂了,沉實地說道,「然而我只能姑且這麼辦。我先來這麼辦,容易些。我就要吹熄他,自己熄!」
他說著,一面就轉過身去竭力地推廟門。
然而,這盞長明燈對村民來說,是傳統的象徵,是吉祥幸福的預兆,如果燈滅了,便會招來災難,在一千多年的時間裡面,這盞燈從未熄滅過,他們怎麼會允許一個「瘋子」將燈熄滅呢?

當人們認同了某一種價值觀和生活環境,就不會察覺這個環境之中存在的問題。
所以就有這樣一句話:「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
反之也是一樣,當一個人相信了一個錯誤的價值觀後,不僅不會懷疑這個價值觀的問題,反而會認為正確的東西有問題,所以大家都將這個人視為「瘋子」,他們絕不允許「瘋子」去吹滅自己所信仰的長明燈。

有形的長明燈在廟裡,而無形的長明燈則在心裡,就算能夠把廟裡的燈吹滅,但是也吹不滅心中的長明燈。
而且任何一個時代都有長明燈,任何一個群體也是如此。
在另一個群體中,或許並不是因為封建道德塑造的長明燈,而是因為群體的愚昧和無知,這就是「群體劣根性」。
對於群體來說,他們迷戀的是群體的歸屬感,缺乏的是個體清醒的認知,在歸屬感之中尋找優越感,而且他們更擔心被群體孤立的冷落。

蘇格拉底有一次上課,拿出一個蘋果,問在座的學生:「誰聞到了蘋果的香味?」
這個時候一個同學舉起了手,當蘇格拉底從每個學生面前走過,並叮囑大家,讓大家仔細聞空中的氣味時,又重複了一個剛才的問題,這次,其餘的學生都舉起了手。
最後蘇格拉底說:「這只是一枚假蘋果,並沒有香味。」

當時代在變化,但是群體的劣根性卻從未改變,當一個人指鹿為馬的時候,剩下的一群人便都認定「鹿」就是「馬」。
在任何一個時代,不管科技怎麼變化,時代怎麼發展,清醒的頭腦依然是一個稀缺品,獨立的思考和高於眾人的覺醒者,一樣都不被認可,但是一樣需要存在。

如果一個群體之中,個別覺醒者都沒有勇氣站出來指出「皇帝的新裝」,那麼這個群體永遠談不上發展和改變。
覺醒者不僅需要頭腦,更需要勇氣,他需要勇氣蔑視權威和群體。

當一群人都在往一個方向奔走的時候,逆行者未必是錯的,所以任何一個時代都有「瘋子」存在,而任何一個時代更需要「瘋子」存在。
因為能「救救孩子」的人,正是這些「瘋子」。

《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讀後感 | 郭譽申

清朝末年,中國極度衰弱,一些知識分子認識到,中國衰弱的重要原因是國民的國民性普遍有重大缺點,如奴性、不團結、民智低下、缺乏尚武精神和進取氣質等,因此倡議改造國民性,始於梁啟超,其後胡適、魯迅等都是重要人物。大陸歷史學者張宏杰2016年出版《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簡體書),講述中國國民性自古至今的演變歷程。此書讓中國人更了解自己的國民性,也有助於改進中國的國民性。

中國在秦始皇統一天下、建立專制王朝以前,實行分封諸侯的封建制度,當時的國民性可以概括為「貴族文化」,貴族長期有特權又富裕,使他們注重勇敢、尊嚴、優雅、榮譽心等高尚的品格。秦、漢之後,一直到隋、唐,主要實行郡縣制,傳統的貴族式微,但是朝廷非常重視門第,世家大族相當程度承襲了貴族文化,當時的國民性可以稱為「士族文化」或半貴族文化。到宋朝,始於隋、唐的科舉制度大行其道,完全突破了世家大族對政治權力的壟斷,使民間教育(書院)空前發達,於是迎來融合上層雅文化和下層俗文化的「平民文化」。元朝是極為殘暴的異族統治,隨後的明朝雖然是漢族統治,卻承襲了元朝的許多制度,元、明統治所導致的國民性被作者稱為「流氓文化」。作者認為清朝對社會的控制更勝元、明,因而形成「奴隸文化」的國民性。

作者已出版十多本歷史有關的書籍,文筆非常流暢優質,無庸置疑。他根據史料歸納出不同時代的中國國民性,雖然難免主觀,但簡單明瞭、不失重點,筆者大致都能認同,卻也有一些異議。

從字裡行間可知,作者很痛恨帝王專制制度。他傾向把自秦始皇以來的專制制度說得一代不如一代,而國民性也是一代不如一代。這不大符合歷史事實。自秦、漢到隋、唐,再到宋朝,雖有起伏,中國的專制制度大致是越來越趨向合理化,到宋朝時達到文明發展的高峰。元朝的異族統治是一個大斷層、專制制度的大倒退,因此元朝只維持統治九十年。專制王朝多半因襲前朝,做點小幅改進,因此明朝比元朝好一點,清朝比明朝好一點,但明、清在多方面都比不上宋朝。流氓和奴隸的國民性都是元朝惡政遺留的惡果,明、清不過是無心無力清除改善而已。

作者在書中多處比較中國的專制制度和古希臘的民主制度,極力推崇民主制度,而貶低專制制度。帝王專制制度當然有很多缺點,但不能說比不上希臘的民主制度,須看時空背景。政治制度不僅要讓人民在物質和精神上過得好,也要能保衛國家,讓種族綿延。中國的專制制度讓中國人綿延兩千多年,現在人口十三億;對比之下,古希臘人失去自己的國家兩千年,現在希臘人口不過一千萬。(時間久遠,現在的希臘人是否古希臘人後裔,甚至令人存疑。) 現代民主當然比帝王專制好,古代卻不一樣。例如,16世紀的馬基雅維利還發表著名的《君王論》,支持帝王專制制度。

魯迅和胡適都是以著述和言論,企圖改善中國國民性的重要人物。眾所周知,魯迅傾向共產黨,而胡適較傾向國民黨,因此魯迅在大陸備受尊崇,而胡適受到冷落。令筆者驚訝地,作者在書中極力推崇胡適,明顯超過魯迅,加以他高度推崇古希臘的民主制度,等同於推崇現代的西方民主,這不是政治不正確嗎?作者能成為活躍的知名作家,看來大陸對文化、學術是很開明開放的,很多台灣人顯然對此有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