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孝乾的叛變,確實使中共在台灣的組織系統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台灣省工委會作為中共建構「台灣省黨部」的預備機構,原本負責在台灣發展基層組織、滲透行政體系、聯絡知識分子與青年力量。蔡孝乾作為最高負責人,其投向國民政府後的供述,使整個工委會幾乎全盤瓦解,骨幹被捕、地下網絡被清除,某種程度上,確實象徵着中共在台灣的政黨體系建設遭到摧毀。
但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工委會的毀滅,並不等於中共在台情報能力的瓦解。原因在於台灣省工委會負責的是「群眾組織與政治工作」,其主要任務並非高階軍事情報。真正掌握專業情報系統的,是中央社會部(後併入中央調查部)內的李克農體系,以及他領導的「隱蔽戰線」專業情報人員。這一群人並不隸屬省工委,而是直接受中共中央與華東局、華南局等地下情工渠道指揮。他們運作的重點,不是組織大眾運動,而是滲透、策反、長期情報布建。因此,蔡孝乾叛變雖然重傷「組織線」,但並未觸及「情報線」。國民政府即使全面收網,也抓不到被刻意分層隔離、深度掩護的真正情報員。
李克農系統的情報員仍留在台灣的軍中、情治體系、港口、機場及外圍關鍵部門,形成了若干「點狀」高價值滲透。此種滲透,不追求大量人脈,而追求精準、穩定、位置關鍵的少數人。例如軍官、測量人員、飛行相關單位、後勤人員、甚至與美軍合作的通訊支援者。
到了 1950–1960 年代,美國與中華民國合作執行深度偵察任務,包括:
黑蝙蝠中隊(空軍34中隊):夜間沿海滲透、空投特工、電偵任務
黑貓中隊(空軍第35中隊):駕駛 U-2 高空偵察機進入中國內陸
這些行動完成度高,但也極度敏感,而中共之所以能迅速掌握其行動動向,有幾個層面:
第一,台灣端資訊並不完全封閉。
無論是飛行前準備、油料補給、航電測試、作戰命令下達,都會經過若干層級的人員,而李克農體系的「點狀」滲透正是盯住這些節點。這些情報員多是 1946–1949年間早已被滲透好的軍方或技術人員,並未被蔡孝乾的叛變波及。
第二,台美之間的合作在初期存在訊息外溢。
美軍顧問組、協防司令部與台灣空軍之間有大量協作,指令、機務紀錄、甚至通訊設備的使用方式都可能被側錄。李克農體系的情報員利用這些交叉點蒐集資訊。
第三,中共地面雷達與空防逐漸建成。
特別是 1960 年代後,大陸導入蘇聯提供的雷達、地對空飛彈(尤其是 SA-2),讓黑貓中隊的飛行逐漸被鎖定。每一架 U-2 的起飛時間、航線方向、甚至目的分析,都能與台灣端的情報相互印證,使中共的攔截行動愈來愈精準。
第四,「隱蔽戰線」從不倚賴單一情報來源,而是多源交叉驗證。例如:
台灣軍中、機場或後勤端的情報
香港、澳門的交通線側錄
大陸內部雷達與偵測資料
國際新聞、外交活動的分析
外國記者、商人帶來的碎片情報
這些訊息被李克農體系整合後,中共對台灣空軍行動具有高度預判能力。
於是,黑蝙蝠的低空滲透逐漸變得危險;黑貓的U-2任務從1962起相繼被擊落,甚至常常是剛入境不久就遭鎖定,形同「甕中捉鱉」。
換言之,雖然蔡孝乾的叛變摧毀了中共在台的「政治組織」,但真正致命的「情報網絡」仍完好無缺。李克農系統以高度專業化、點狀部署、長期滲透的方式,使得台灣在冷戰前期的高敏度軍事行動,無可避免地暴露在中共的掌控之下。這種情報優勢,甚至一直延續到 1970 年代初美中和解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