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意外帶給我的一個驚喜 | 張復

最近我與一位朋友在電話中商榷,我是否可以不去參加一個聚會。朋友突然問:「你不會得了社恐(社交恐懼)症吧?」他說,他自己也常被人懷疑得了這個病症。當時我只把這當成一個笑話。

然而,新近的認知讓我想到,這位朋友和我一樣都得過暈眩的毛病。而我現在知道,小腦會透過它所主導的制約作用(conditioning)把暈眩時所經驗的情境與感覺連結在一起。因此,我們兩人被懷疑為社恐也許不是空穴來風。何況我得到的暈眩型態被稱為超級市場症候群(supermarket syndrome),也就是,害怕超級市場裡琳瑯滿目的物件以及耀眼的燈光等等,更容易被想像為一種社恐的表現。

我又想到,《麥田捕手》的作者沙林傑在成名之後,並不想擁抱那些青睞他的讀者,反而隱居在紐約州的一個山林裡,並且謝絕各種人物(記者、慕名者、親朋、鄰居)的訪問。這種刻意躲避人群的心態似乎與他在二次大戰的經歷有關。特別是在Battle of the Bulge時期,沙林傑隸屬於101空降師,後者被匆促調去Bastogne駐守,在缺乏各種物資(包括糧食、醫藥、冬裝、重武器)與外援的情況下必須堅守很快被德軍圍困的孤城,度過了盟軍所經歷最悽慘的一個冬季(你可以在A Band of Brothers影集裡看到這樣的故事。)

這個經驗後來在他的一個短篇〈為埃斯米而作——既有愛也有污穢悽苦〉(For Esmé—with Love and Squalor)被間接提到。我之所以提起這個短篇,不僅因為它透露了沙林傑在這段時間的特殊經歷,也因為它被譽為二次大戰傑出的文學作品之一,也是我認為他曾經寫過最動人的短篇小說。

埃斯米是小說主人翁於盟軍反攻歐陸前夕在英國一個小鎮上偶遇的女孩。她有貴族的血統,而且有超乎同年齡少女的成熟度,在茶館裡主動走到主人翁的桌上與他攀談,而且透露自己的父親在戰場上喪失了性命。這個故事的第二部份則是主人翁在一個醫院裡休養。那已經是戰爭結束的時候,然而他的狀況非常糟糕,對生活失去了熱情。在一段與同事不愉快的對話之後,他拆開了後者帶給他的包裹,發現那是埃斯米寄給他的,裡面有一隻軍用手錶,是她父親的遺物。現在她要將它轉送給他,希望對他的軍旅生活有所助益。主人翁看完信以後,突然感覺心情輕鬆了下來,逐漸有了睡意,並且期待自己會在一覺之後恢復往日的活力。

這個動人的故事讓我開始想,也許不僅暈眩會讓人對日常事物產生恐懼,可能所有與心理疾病一同出現的創傷(trauma)都會帶來這樣的恐懼,而這些極可能是小腦的運作所萌生的。我有了這個猜想,半信半疑地求教於Google,竟然得到完全的確認。沒有錯,小腦過去被認為只與身體的活動有關,現在被發現也在認知與情緒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我不想繼續在這個問題上打轉。我只想在這裡分享我的喜悅,一個因自己的疾病而意外獲得的驚喜(就像沙林傑的主人翁在收到禮物時所感受到的),並且嘗試與我的朋友分享這樣的心情──我知道他們跟我一樣,曾經在人生的經歷中遭遇到某些意想不到的創傷。我期待我們最終都能走出這樣的陰影,就像我知道我終將擺脫暈眩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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