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新聞報導,有些外國人在旅途中遭到歹徒綁架,而受到凌虐,心中就不由一痛,想到自己曾經歷過的一段往事,雖然在我記憶深處,是很不願意去回想,但是往事總是像浪濤般一再拍打在心頭….
那年,我在高雄,負責一個企業集團南部的業務,從事的金融業務和投資,牽涉很龐大的金錢。平常進出都有公司的人跟隨,那天很巧,中午工作晚了點,隨從的人先行去午餐,我就信步走到附近的小咖啡館,喝杯咖啡,放鬆一下。才坐下沒到兩分鐘,就湧上四個年輕人,其中兩人掏出黑星手槍,面露猙獰,對著我說,「X董,請你跟我們走一趟。」我看四面都被堵住,無路可退,也只好跟著他們走了。
在餐廳外面,停著一部國產的黑色轎車,是那個年代很流行的裕隆萬立,車子蠻破舊的,他們將我挾持在後座中間,也沒有將我蒙上雙眼,四個人都很嚴肅,一句話也沒說,一路就從高雄市區,從中正路開上高速公路,往台南方向駛去。當時,我的內心波濤起伏,忐忑不安,怎麼也沒想到,這些在電影的情節,居然被我遇到,感覺很不真實,談不上害怕,只是有些無措和有點茫然,腦中一片空白。車行沒多久就從交流道下,進入南部的山區,東繞西繞的,我完全辨不出方向,最後是到了一個竹林茂密的農舎,四下十分的荒涼,我狼狽又驚惶的下了車。
這四個年輕人,都穿著花襯衫,口嚼檳榔,手臂都有刺青,表情都很嚴肅,不過對我態度,倒很和善,「沒事啦,只是要跟公司談點債務,委屈你幾天」。隨後將我帶到後面的小房間,也沒綁我手腳,房間有台錄影機,正播放著成龍的影片,我見情況比我想像的好些,心情也逐漸安定下來。
清楚的記得,第二天是蔣公誕辰紀念日,剛好遇到連續假日,整個公司都在休息的狀態,所以我被關在山區的農舎也只有等,而且跟外面隔絕,也不知道事件的發展到什麼程度。只是感覺看守的人,由第一天,親切的態度,漸漸的變得有些煩躁不安,剛去的大魚大肉和啤酒,也變成了簡單的青菜白飯和礦泉水,而隔壁大廳,感覺每天都有人不時進進出出,顯得十分忙碌。
被限制自由的時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四面牆壁圍繞的房間獨步,但行動雖受限制,但我的心靈是自由的,思想可以無限的延伸。想到從前,從童年開始探索,也想到未來,甚至想到死亡,很奇怪,在那種環境和氣氛下,才會發現和珍惜許多平常疏忽和遺忘的,如親情、如友誼、如遺憾。這時我才真實的感覺到我是被綁架了,我真的是成了肉票了,開始感覺到害怕,我會失去生命嗎?這些人我清楚的看清他們的臉孔,會放過我嗎?公司的人會報警嗎?一連串的疑問,我陷入深深的恐懼中。
被綁的第三天,換了一個滿臉橫肉的高個子看守著我。晚上,空氣流露出焦躁不安的氣氛,聽到客廳大聲的爭執聲,叫罵聲,摔酒杯聲,隨後衝進一個口嚼檳榔,滿身酒氣的疤面壯漢,手拿把槍支,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開口就是三字經、五字經,一連串粗話,並大發牢騷,說公司的態度很差,不將他們看在眼裏,我聽他的口氣,好像是勒贖不太順利,說快過不下去了,要死大家一起去死吧,這一類的氣話。
我心中先是一陣狂跳,強耐住鎮定,這個疤面人,是那天帶我來的四個人之一,應該是老大,我先是默默的聽他抱怨,讓他發洩出憤怒。過一陣子,看他情緒比較穩定,我就用緩和的口氣說,公司會給錢的,這只是個債務糾紛,沒那麼嚴重,只是拿多拿少的問題,公司負責的人,跟我有特殊的交情,沒有問題的啦!
我輕鬆的口氣,大概也影響到他,隨後他也就安靜下來,過一陣子,他丟根香菸給我說,明天應該有結果,他們也是沒辦法,大家都沒錢了,日子難過。正好,我身上還有些現金,我就都掏出來給他,這位大哥居然露齒一笑,說了聲謝謝,我心裏也就定了下來,心想這些人大概剛出道,也沒什麼錢吧,事情應該不複雜的。
第四天,一大早,我被叫醒,被帶上了那部黑色的轎車,還是那四個人,這次感覺態度比較輕鬆,說要帶我去繞一繞。車子直接上了高速公路,繞到「阿公店水庫風景區」,這輩子是從來也沒聽說過的地方,逺方稀稀落落有些遊客,這四個人還居然跟我聊起天來。說下午就會放我回去,他們的債務已跟公司談攏了,這次讓我受驚了,並說他們也是討生活,如果我以後有債務的問題,也可以幫我解決等等。我當然唯唯諾諾,一心想早些脫離險境,畢竟我還在不自由的狀態,只希望這場惡夢趕快能醒,平安回家吧!
到了下午,我們開車進入台南市區,進入一家幽靜的西餐廳,我一眼看到,公司負責安全的老闆特助,跟著一位高大身材的陌生男子,在那等我。老闆特助,很鎮定的叫我先到他們後面坐著,然後,那個高大的陌生人,開口說了,「人很好,你們上道,我也上道」「錢準備好了,就50萬,事情到此為止,我不會報上去的」。那幾個人勃然變色,「不是說好的100的嗎?」大有翻臉之意。那個人亮出個「証件」給他們看了一看,說:「兄弟,卡差不多咧」「我已經緊夠林面子啦」那幾個人面面相觀,又看我已經脫離了控制,知道也只有這樣了,不過還是口出怨言,說條子不夠意思,等等。
事情總算是順利解決掉了,原來當初對方開口要求3000萬的金額,說有債務人以3000萬的債權憑證要公司償還,要扣押我讓公司出面解決,公司不答應,最後是談成100萬,要求先放人。出面斡旋的是跟公司素有往來的刑警,就是那位高大的漢子,黑白兩道都熟,處理的有經驗,最後給了五十萬了結,公司是不願曝光的,這也是比較好的結果。
我雖然心靈受了點創傷,但總算是有驚無險,平安回來,只是我在想,這四個人就這麼簡單的拿到了五十萬,大概比打什麼工,投資報酬率都來得高,食髓知味,錢來得容易,遲早有一天會犯更大的案子。而在我的人生過程中,這也算是添上精彩的一筆,其實現在想想,我當時還算蠻勇敢鎮定的,看來我骨子裏也有點「兄弟」的味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