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霸權明顯鬆動 | 盛嘉麟

1944年7月,44個國家的代表,包括中國代表孔祥熙,在美國新罕布夏州布列敦森林小鎮,舉行聯合國貨幣金融會議,以建立二戰後的國際貨幣與金融交易的標準。 決議包括了三件事:

  1. 以美元作為國際貨幣;
  2. 實施固定黃金匯率,即35美元保證兌換一盎司黃金,使美元與黃金掛鈎,各成員國貨幣再和美元掛鈎,維持世界各國貨幣的穩定;
  3. 以美元作為各國的儲備貨幣和國際清算貨幣,彌補了全球貨幣發行量及國際貿易需要量所需黃金的不足。

由於黃金運送支付不方便,美國當時是世界最強大最穩定的國家,世界各國紛紛把自己央行儲備的黃金存放美國以策安全,也便於黃金及美元的互換,和國際清算的相互支付。

儲存在美國的黃金大概有1.5萬噸,分成兩個部分。
一部分是世界80多個國家央行以及國際組織存放的黃金,約有7,000公噸,存放在美聯儲在紐約的地下金庫,這是全球最大的黃金倉庫以及黃金交易中心。
另一部分是美國自己的黃金儲備,約8,100公噸,分別存放在美國肯塔基州的諾克斯堡(Fort Knox)、紐約州的西點(West Point)和舊金山。所以當時全世界官方黃金數量的40%都在美國。 這是美元的巔峰時代,被尊稱為美金。

但是布列敦森林制度實施十幾年以後,法國戴高樂懷疑美國的黃金儲備不足以保證35元兌換一盎司的黃金。1958年就爆發了法國政府動用所有的美金外匯,向美國兌換黃金的風波,短短幾年之內,法國從美國運回了超過3,000公噸的黃金,隨後各國也開始擔心,幾乎形成了擠兌,但被美國及早勸止了。 戴高樂事件雖然使美國的黃金大量流失,美國仍能維持黃金匯率的承諾。

越戰時期,美國戰費浩大,美聯儲加印美金應付財政赤字,各國懷疑膨脹的美金數量無法維持黃金匯率,紛紛兌換黃金保值。1968年爆發了嚴重的第二次美金危機,使美國的黃金儲備大量流失。美國擁有的黃金儲備明顯不可能應付各國的兌換。美國採取了黃金雙價制,即任由黃金的價格在自由市場上漲到一盎司42美金,但是各國政府仍可以35美金的黃金匯率向美國兌換黃金。卻在暗中醞釀各國同意克制兌換黃金,不再大量向美國兌換黃金。一些國家的兌換黃金要求多被拒絕,以減輕美國兌現黃金的壓力。這時美金的基礎已經十分虛弱。

1971年美國尼克森總統宣佈暫停美金與黃金的兌換,1973年宣佈採用黃金浮動匯率,黃金價格升到每盎司120美金,布列敦森林制度崩潰,稱為尼克森衝擊。這是第三次美金危機,美金不再有任何含金量,美金改稱美元,岌岌可危。

由於美國是OPEC石油的最大買家,隨後在尼克森及季辛吉的外交努力下,1973年以沙烏地阿拉伯為主的OPEC與美國達成以美元結算石油的協議。 從此國際石油貿易只能以美元結算,迫使全世界需要石油的國家,都必須準備美元外匯,才能購得石油。 從錨定黃金轉為錨定石油,美元擺脫了黃金匯率的危機,再次穩定了美元國際貨幣的地位。 但這不是建立在錨定黃金的美元貨幣價值,而是用政治力量強迫世界各國都有美元需求。

美元渡過難關以後,未學到危機的經驗,量入為出,重整財政倫理。 1975年美國國債不到1兆美元,1995年國債升到5兆美元。 沒有黃金匯率的約束,美國開始揮霍,濫發美元,把通貨膨脹的禍害外溢全球。 而且利用漲息降息調節通脹的潮汐,造成弱國匯率的漲跌,美國金融大鱷趁機廉價收購弱國的資產,巧取豪奪。2010年國債超過10兆。 從此財政預算年年赤字,借債渡日成為常態。 2020年國債飆升到25兆美元,拜登上台至今三年,社會福利、軍事預算大幅增加,為維持霸權,開支無度、寅吃卯糧、債臺高築,美債匪夷所思的超過34兆美元。 世界各國過去懷疑美國黃金儲量無法支撐美金,如今懷疑巨額美元債務,資不抵債,將來無力償還。 因為不少美債大戶如中國、德國、法國、巴西、沙特等都在出售美債,2023年美國對世界出售的國債,即使利率高達5%,仍然有17%乏人問津,由美聯儲自己購入 。 多年來被全球視為最安全可靠的避險資產美國國債,信用基礎已經非常脆弱,重創美元的幣信。

SWIFT系統是「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The 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的縮寫,提供全球金融機構間的安全、標準化的金融訊息交換服務,理應是覆蓋全球,中性的金融服務系統。但是美國利用具有掌控SWIFT的能力,限制一些對其有敵意的國家使用SWIFT,如古巴、伊朗、朝鮮、阿富汗、敍利亞、委內瑞拉等國家,對這些國家帶來經貿災難。

俄烏戰爭後,美國等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實施多項金融制裁,俄國被排除於SWIFT以後,無法使用美元、歐元,等於無法進行國際貿易,原以為這是置俄國於死地的金融核彈。沒想到俄國與中國、印度、巴西等國進行本幣貿易,絕大多數以人民幣結算。一時苦美已久的新興市場與發展中國家,有110 個考慮去美元化,計畫著本幣貿易,掀起了國際間去美元化的浪潮。 尤其2024年,擁有十個會員國的金磚組織,將在輪值主席俄國的主導下,討論宏大的去美元計畫;籌建金磚支付貨幣,作為金磚國家組織的共同貿易清算貨幣,聯合並擴大俄國建立的SPFS,中國建立的CIPS等,創造SWIFT以外新的銀行交換平台,國際間去美元化運動正風起雲湧。

中國在2013年成立以人民幣結算的上海石油天然氣期貨交易中心,如今成績斐然,日均成交量相當於全球最大的布倫特(Brent)石油期貨中心的25%。 中國與法國的天然氣貿易已經以人民幣結算。 2013年阿根廷以人民幣償還 IMF 17億美元的債務。最近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伊拉克正在商討和中國以人民幣結算石油貿易。 這些方興未艾的動作,都在削弱石油美元或國際美元的地位。 美元在世界各國外匯儲備中所佔比重,從2000年的70%,降至2023年的59.2%,2023年美元在全球支付體系中佔比剩下40%。 面對去美元化的潮流,將來美元的比重會更快降低。

美國有國會議員提出美國應盡快回歸金本位的提案,使黃金重新成為美元的錨定物,重建美元的信用。美國有28個州議定黃金和美元同為合法的貨幣,購買黃金視為貨幣轉換,不再徵收購物稅。 越來越多的美國人在搶購黃金和金幣,表現出對美元幣值的不信任。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由於橫行霸道,開支無度、財政崩塌、債台高築,喪失貨幣倫理,美國無法維持世界對美元的信任,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的地位逐漸鬆動,美元鬆動意味著美國霸權的崩塌。

去美元化與本幣貿易 | 盛嘉麟

美國以自身的利益為核心操縱美元,任性的寬鬆發行、升降利率、增減匯率、制裁它國,作為張牙舞爪的金融武器,攪亂國際經濟的安定,失去了作為世界貨幣應有的操守及品質。世界上受到美元霸凌的眾多國家,目前雖然無力更換世界貨幣,但是避開美元至少可以減低風險,因而掀起了國際間近年來去美元化的浪潮。

美元作為世界貨幣,順理成章的被世界各國持有,作為多種用途的外匯儲備。國家發行貨幣需要有金銀、外匯、票據、有價證券等當作發行準備,美元就成了各國貨幣發行準備的主要外匯貨幣。國家的經常收支帳戶需要保有相當數量的外匯,作為日常國際支付之用,美元也是各國外匯儲備的主要貨幣。國際貿易清算,國家需要多種外幣應付貿易清算支付之用,美元也是各國貿易清算的主要外幣。

目前世界各國持有的外匯儲備中,美元處於絕對優勢。截至2022年,美元占全球外匯儲備比重為59.53%,歐元是19.77%,日元5.18%,英鎊4.88%,人民幣2.88% 。

外匯儲備中有一部份用於國際貿易清算,它可以是出口國貨幣,也可以是進口國貨幣,但最方便的是國際通用的第三國貨幣。美元是世界貨幣,也處於絕對優勢,根據2022年 SWIFT 的統計,美元 39.92%, 歐元 36.56%,英鎊 6.30%,人民幣 3.20%,日元 2.79%。

但是歐盟約卅個大小國家之間的貿易都算是國際貿易,清算支付都通過SWIFT ,造成歐元的佔比偏高,並不代表歐元的強度。如果把歐盟視為一個經濟體,只統計對歐盟外部國家的貿易清算,才能代表歐元的真正強度。調整結果,美元 60.6%, 歐元 13.6% ,英鎊 9.6%,人民幣 9.7%,日元 4.2%。

有趣的是,作為世界第一貿易大國,人民幣在國際貿易清算的名義佔比3.20%,經過歐元調整後的佔比 9.7%,但是人民幣在國際貿易清算中,除了經過SWIFT,還有經過中國自己的跨境支付系統 CIPS,可是數量極少,沒有統計資料。專家只能估計,人民幣在國際貿易的清算佔比,應該從名義上的3.20%,去掉歐元的重複計算,升為 9.7%,再加上跨境支付系統 CIPS,實質上的佔比已達到10%的地位。

各國苦美元久矣,加上俄烏戰爭後美國對俄羅斯發動的貨幣金融極限制裁,美元武器化震驚世界各國,尤其是「新興市場/發展中國家」 。表現在國家發行貨幣的外匯準備上,有24%的各國中央銀行正在購買黃金,增加黃金持有量替代美元,主要包括俄羅斯、中國、印度、土耳其、埃及及阿拉伯國家。表現在國際貿易清算上,世界上有110 個國家考慮去美元化,計畫用本幣貿易,停止使用美元。

本幣貿易說來容易,實行起來困難重重,國際貿易清算必然需要有類似共同貨幣的媒介。從以往的金銀貴金屬,到以金銀為本位的紙幣,到保證可以兌換黃金的美元,而 1971年停止兌換黃金以後的美元,則是以美國強大的經濟力量,金融信用及石油掛勾為保證。一旦各國實施本幣貿易,不以美元作為共同的媒介貨幣,各國貨幣紛紛出現在國際貿易清算平台,百十種良莠不齊的各國貨幣,必然造成不可想像的無序狀態,使國際貿易難以進行。

最基本的本幣貿易,是貿易雙方都以對方的貨幣購買其貨物。以中國為例,中國是140個國家的最大貿易國,本幣貿易之後,中國人民銀行可能持有140個國家良莠不齊的貨幣;孟加拉的貨幣只能向孟加拉進口貨物,衣索匹亞的貨幣只能向衣索匹亞進口貨物;中國人民銀行擁有大批花不出去的孟加拉幣衣索匹亞幣,必須建立複雜無比的,各國貨幣可以自由兌換的國際平台,否則情況難以管理。

彈性的本幣貿易,是貿易雙方可以洽商決定雙方貨幣的比例,譬如,對於不穩定國家的貨幣酌情壓低,商定使用80%的人民幣,20%的該國貨幣;也可以商定使用100%的人民幣,譬如中國法國,中國阿聯酋的液化天然氣貿易,已經使用100%的人民幣清算。雙方更可以洽商使用美元以外的第三國貨幣,如巴西俄羅斯的肥料貿易開始以人民幣清算;如印度俄羅斯雙方都不樂意持有對方的貨幣,決定今後的貿易都以人民幣清算。所以本幣貿易的彈性很大,只要避開美元,有很多種的辦法讓貿易雙方滿意。

本幣貿易初期會混亂不便,風險起伏。經過一段時期的磨合,各國貨幣競爭的結果,匯率穩定、政經安定、購買力強、財政健全、管理優良國家的貨幣漸漸脫穎而出,形成在本幣貿易中被普遍接受的第三國貨幣。在美元歐元以外的貨幣中,人民幣明顯具備優勢,將會脫穎而出,在國際貿易清算的領域漸露頭角。

金磚峰會中,巴西和俄羅斯有宏大的去美元計畫,主張創建金磚貨幣,作為金磚國家組織的共同貿易清算貨幣。但是以金磚國家的金融及經濟實力、貨幣的品質,似乎不可能創建類似歐元的實體金磚貨幣。所謂金磚貨幣可能是類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一籃子貨幣,即挑選兩三種較優的金磚國家貨幣,設定不同的加權,設為金磚國家錨定的儲備資產,作為本幣貿易使用的共同第三國貨幣,以此達到去美元化的目的。

雖然美元在世界各國外匯儲備中所佔比重,從2000年的70%,降至2022年的59.53%,許多國家都表達停止在貿易與金融領域使用美元的願望,但是美元在全球作為主要外匯儲備的地位不易撼動,本幣貿易、金磚貨幣只能挖牆腳式的去美元化,削弱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的強度。美國自身的揮霍無度、財政赤字、量化寬鬆、貿易逆差、國際債務、軍事擴張、制裁無度,才是將來美元崩潰,失去世界貨幣地位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