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國/中共情結 | 張輝

我跟台灣大部分的外省二代同儕不太一樣,家父母是遠從東北哈爾濱攜不滿三歲女兒,一路南下,逃亡到台灣的。跟軍隊、學校,或政黨單位,一夥人「轉進」或小資產家攜家帶眷及大筆財物來台的,大不相同。

初中時,曾因聯考壓力,憧憬著對岸「文革」時,同齡紅衛兵不用上學,高舉小紅書上街遊行,喊口號,打倒一切牛鬼神蛇,而想偷渡成為其中一員。十五歲時叛逆,父母曾將我叫到面前,平靜而嚴肅的跟我說,要登報跟我脫離關係,我回:「沒這麼容易,這要等到反攻大陸,在山東老家祠堂上,由家族長輩決定的事,我是長子,而媽,妳只是張家媳婦。」母親驚恐的跟父親面面相覷說:「這…這…不是共產黨嗎?」

大學畢業赴美留學前,曾參加教育部國際文教處舉辦的兩天留美講習,並受邀由當時情報局局長張式琦主持的芝山岩午餐便當宴。印象中那個便當很對味而豐盛,而幾幀會議室旁高掛的大幅文革黑白照片,吸引了我,令我震驚而疑惑,因為照片中男女青年集體彎腰勞動,我在他們臉上看到溢滿著燦爛陽光的笑容。

赴美後還沒等時差轉過來,我就忙不迭飢渴地到圖書館翻閱跟大陸相關的書籍、照片。曾跟著學長看電視紀錄片,中蘇珍寶島衝突。當整排東北農民拿著耙、鋤頭、鐮刀,還有婦女胸前抱著嬰兒與整排上刺刀的蘇聯兵對峙時,那一幕令我和另外幾個觀看的台灣學生都熱淚盈眶,有位在旁的美國學生還好奇的問,你不是從台灣來的嗎?

另一件事就是開著1976年的雪佛蘭銀啪啦,開車八小時,遠征芝加哥的中國城,只為了鄉愁。買了湖南辣椒醬和「黃河大合唱」卡帶。當我在餐廳見到同是外省掛而心儀的台灣女同學時,我興奮的帶著整罐辣椒醬前去,她聽我強調這是湖南辣椒醬時,面無表情地說:「這是匪貨」,然後搖頭,將我的熱臉潑了盆冰水。

在我的寢室,我邀了幾位同是台灣來的外省掛的留學生,當我的收錄音機卡帶播出悠揚的管弦樂後,跟著雄偉的男性聲音〜「啊!朋友!黃河以她英勇的氣魄…」我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兩位同學已是滿臉淚花。其中一位還是台南眷村某少將的兒子。

大陸同胞承載著滿清末年的腐敗,軍閥割據,列強勢力的長年侵凌,超過八年的日軍鐵蹄跟無差別殺戮、轟炸,緊跟著四年國共殊死戰的內戰,早已是滿目瘡痍一窮二白的神州,大筆資金及小資產階級逃往海外,故宮千年珍寶,幾十萬箱被帶走了。

我們逃到海外的同胞,過了比大陸同胞較好,較沒負擔的日子,不是不屑於當中國人,就是對他們說三道四批判他們,蔑視而瞧不起他們。在台灣、在海外,幾十年的不斷醜化、妖魔化他們,而毫無讓他們辯解的機會。1988年我經香港到大陸省親,香港地陪(導遊)指著前面一家廣東來的遊客,一臉訕笑,那表情,比起「人種歧視」不惶多讓。

三十幾歲時,跟內人訪美。在紐澤西往紐約公車巴士上,中年白男胖碩司機,以下巴指著前面路上兩手提袋疾步狼狽趕車的老年亞洲婦女,看了我一眼,嘴巴蹦出一個Chinese(中國人)。該婦女上車時,坐在前座的內人跟我,不約而同起立讓座,並幫她將物品放妥。此時我斜看了司機一眼,他肥胖的脖子和耳根整個都紅了。

在美國時喜歡的一首詩:
花開蝶滿枝,花謝蝶還稀;
唯有舊巢燕,主人貧亦歸。
這雖只是一絲情懷,但仍藉此機會跟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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