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雜牌游擊隊,如果不游擊就駐下來,三三兩兩分住在農家,没有訓練之苦,無事了“拜把子“是常有的事。
三個五個十個八個談得來的,擁一位年長的作老大,就拜起把子了。大家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寫在一張黃表紙上,然後立上劉關張的牌位,齊跪在牌位前,宣誓要效法他們情同手足的精神,結為異姓兄弟,拈香再拜,三跪九叩,然後把那張冩着每人生辰八字的黄表紙在牌位前燒了,大家就結成了異姓兄弟,往後彼此就要互相照顧,情同手足。
因為我年輕又識得字,每次拜把子我都是老么,寫帖子跑腿是我的工作,吃喝的份子我不用出,大家都知道我是外鄉人,腰包空空。有時當地的農民也參加我們一起拜把子,有些阿嬸阿嫂就更親熱了,那些阿嬸阿嫂對我這個外鄉小弟總是特別關心,家中做什麼好吃的總是忘不了我,阿嫂還會替我縫襪底做鞋子,使我有“家“的感覚。


有一次我們十三個人結拜兄弟,我是十二,還有比我更小的十三,他是鎮平縣禹廷中學英文老師的兒子,禹廷中學被炸了,他們全家人逃難和我們同住一個村莊。這位劉老師是北方人,做過郵局的局長,家鄉淪陷了就到河南鎮平來教書,想不到鎮平也淪陷了。他這個兒子大概十五、六歲吧?看起來一派天真,人家稱我們叫“十三太保“。咱們的老大姓馬,是回族。我不知道他和西北的馬鴻逵是不是一家,但我知道他是抗日大英雄,他被俘後曾親手把一個日本兵捺在水塘裡活活掐死。我們尊他做老大一方面是他年長,一方面也是尊敬他的英勇。
我們這位十三老么,一派天真,像個大孩子。他認為我是他十二位兄長中唯一有文化的人,他硬邀我去見他的父母和姐姐。我到他家,首先見到他那位高貴、美麗又親切的姐姐,她那股氣質把我懾服了,我有些侷促不安。他家住在全村中唯一的磚牆瓦房裡,那原是基督教的聚會所,屋中的講台成了他家唯一的床鋪。我去了,他就把家裡唯一的一個小凳子給我坐。他媽媽跑過來噓寒問暖,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受。他們硬留我在他家午餐,他爸爸看來五十出頭了,寡言少語,忙活做蔥油餅給我吃。我叫他爸“大叔“,叫他媽“大嬸“,叫他姐“阿姐“。他們說,過幾天要包餃子請我吃。
過沒幾天,我從集上買了兩斤五花肉送去他們家。當晚咱們就開始遊擊了,從此越遊越遠,再沒有看到我那位天真無邪的十三弟,還有那位美麗親切的阿姐,當然更沒機會吃那頓水餃了。